如意胭脂铺 第24章 灯会

孙府门前，谢若白与孙曜文寒暄了几句，便转身向府内走去。

正行至大门口，却见一个小厮匆匆忙忙迎面而来，与二人擦肩而过，提着食盒赶到门前一辆正欲启程的青毡马车旁。

“李掌柜，这是我家老夫人吩咐厨房做的，请您一定要收下。”

车帘被一只素白的纤纤玉手挑开，门前随即响起女子温软的声音。

“好吧，那我便就收下了，烦请小哥替我谢谢你们家老夫人。”

门边，谢若白猛地一震，转头看着门外马车，缓声道：“……那是何人？”

那小厮殷勤递上食盒，目送马车嗒嗒远去，方转身准备回府，却见自家大爷正站在门边冲自己招手，身边还站着一位气度华贵的公子，忙躬身一溜小跑过去：“不知大爷有何吩咐？”

孙曜文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瞥了一眼身边的男子，方咳了两声：“刚刚那马车内是何人？”

那小厮心里一阵纳闷儿，嘴上却利索答道：“……是如意阁的李掌柜，入府为老夫人施妆，现下刚刚回去。”

果然是她。

…… 和梦里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

谢若白微微垂首，静默片刻，方抬头平视前方，轻轻一笑：“走吧，去玉荣堂。”

作为京都的名门望族之一，孙府的宅院却并不华贵，景色平淡雅致，疏朗自然，山石、古木、绿竹、曲水相互映衬，庭院间亦有漏窗、回廊相连相依，颇有些诗情画意。

拐过这片园子便能到后面的玉荣堂了，管事正领着谢若白从园中回廊处穿过，却见两个身影迎面疾步走来。

走在前边儿的那个小公子十三四岁，身上穿着件紫缎祥云纹圆领长袍，腰间系着根雷纹金带，头上插着根碧玉金簪，生得唇红齿白，眉目精致。

“二爷……二爷！您就先去跟小的去把衣服换了成不……”那跟在少年身后的小厮哭丧着脸，一路不停叨叨，却又不敢去拉扯自家主子，急得满头大汗。

“换什么换！等爷找到那丫头，定要叫她好看！”那少年气急败坏地回头叫嚷着，却不料砰地一声与人撞了个满怀，不由捂着鼻子瓮声怒道，“……谁这么不长眼睛！看爷今日怎么教训……”

话音未落，待看清来人后，声音却戛然而止，猛地一哆嗦，待回过神来，方期期艾艾对着来人唤道：“……哥……”

谢若白沉着张脸，看了看自家弟弟一眼。

离得远没发现，现下站在眼前，才发觉谢若泓一身紫缎外袍已经湿透，衣角还不停地往下滴着水，一双缎面靴子上沾满了污泥。

孙曜文惊讶地看着谢若泓：“二公子这是怎的……怎弄成这幅模样？”

却见谢若泓把头一扭，撇着嘴不言语，孙曜文不由面露尴尬。

谢若白一双凤眸扫过自家弟弟，方对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轻轻抬了抬下巴：“你说。”

那小厮见自家大公子一双眼睛平淡无波地看了过来，虽并未喝斥，却吓得一个腿软就跪到了地上，哆哆嗦嗦：“小的……小的……二爷他被一个姑……”

“我刚刚去荷池玩儿了，”谢若泓猛地出声，顶着自家兄长的凝视，硬着头皮解释，“……结果不小心踩滑了，掉到了池子里……”

谢若白见他目光躲闪，心知他没说实话，大概又是在哪儿恶作剧结果把自己折腾到了荷池里，却懒得管这闲事，只对着他身后的小厮道：“带二爷去换身衣服，然后将他带去玉荣堂。”

孙曜文忙唤来一个丫鬟为二人带路。

在自家哥哥的眼皮子底下，谢若泓终于消停了，垂头丧气地跟着下人们换衣服去了。

另一头，如意姐妹俩刚下马车。

往常姐妹俩都是辰时才起，因着今日要早早赶去孙府为老夫人施妆，二人卯时三刻便起了床，在孙府折腾了一上午，马车上摇摇晃晃更是昏昏欲睡，故而下车后只觉眼皮子都要睁不开了，迷迷糊糊回了后院儿厢房便倒头就睡。

等二人一觉醒来，都过了午时了，这才觉得有些肚饿，去灶房热了早上吃剩的两个馒头，就着孙府送的菜肴凑合了午食，没成想饭还没吃完，自家铺子的门便被敲响了。

如意起身开门，却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两位衣着华贵正领着几个丫鬟站在门口，看着倒是有些面熟，应是之前来如意阁采买过妆品，便笑着问道：“二位姑娘这是……”

稍大些的黄衣女子羞赧一笑：“……想让您为我姐妹二人施妆，但看店门紧闭，只好让丫鬟敲门了，叨扰李掌柜了。”

“嗨，这哪算叨扰，快请进快请进。”

如意忙笑着将二人请入阁楼，只是嘴上说着欢迎，心里却念着刚刚那盘没吃完的水晶肘子，真是滑而不腻，十分糯口。

本想着忙完这一阵就赶紧回后院儿看看那肘子还有没有剩，不料午后前来化妆的客人竟络绎不绝，如意不由暗暗惋惜，那肘子肯定被吉祥这丫头祸祸完了。

另一边心中却暗道奇怪，往常一般只上午能接待两三个前来化妆的客人，下午一般是没人来化妆的，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太阳渐渐西沉，挂到了街口的榆树梢头时，如意这边儿终于送走了阁楼上最后一位客人，趴在阁楼窗户边儿歇口气，往下望了望，却发现清安街上的铺子竟大多都关上了门，不由心里暗暗纳闷儿。

正在此时，却见章家的马车出现在街口，驾车的仍是福伯。

马车缓缓朝自家店铺驶了过来，如意忙起身下楼接人。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掀开车帘，章南亭从车上迈出，朝门口站着的两人微微一笑。

如意笑着福了个礼，有些惊讶地看了看章南亭。

往常他总着深色服饰，十分沉稳，今儿个竟难得穿得鲜亮，一身冰蓝金锦直裰，腰间系着暗夜蓝蛛纹腰带，上面系着一块白玉玲珑腰佩，头上一顶玉冠将如墨长发箍起，端的是英挺潇洒，意气风发。

另一头，章玉从车窗探出小脑袋，两只眼睛晶亮，冲车下的二人招手：“阿意，吉祥，快上车！”

又看了眼二人，嘶了一声：“怎地还穿成这样，今儿是什么日子，你俩难道不知？”

如意和吉祥面面相觑，今儿能是什么日子？

章南亭见如意一脸迷糊，笑着给二人解释了一番。原来八月初八乃是京都的圣灯节，京都百姓都将盛装打扮，出门赏月、燃灯放焰、喜猜灯谜，在香月湖点起彩灯万盏，以示庆贺。

怪道今日清安街的各家店铺早早地便关了门，原是大家伙儿都参加灯会去了，听着倒是新奇！

如意和吉祥忙回去换了身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兴致勃勃地上了马车，跟着章家兄妹俩凑热闹去了。

马车一路转出清安街，来到城内的香月湖附近，只听外边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如意掀开车帘一看，果真是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好一片繁华景象。

她们的马车被堵在了半道，众人只好弃车而行。

如意抬眼望去，街道上点有巨烛或松柴作为路灯，亭台楼阁亦是嵌灯如星，灯火通明，道路两旁皆有兵卒维持秩序，一路行来，只见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不绝，火树银花辉煌通夕。

“哥，我要这个这个！”章玉指着路边小摊上的一盏雪白可爱的兔子灯嚷道。

吉祥也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看了一眼，指着兔子灯旁边儿一盏小狗模样的花灯，欢喜道：“姐，我想要这个！”

如意笑眯眯地掏出荷包，却被章南亭拦下，“我来吧，你也挑上一盏，”说着便给了那摊主一锭碎银子，“老伯不用找了，多的当做赏钱。”

那白胡子老翁捧着银子喜笑颜开，连连鞠躬：“多谢老爷打赏！”

圣灯节上各家公子小姐皆出手阔绰，他扎灯的手艺不错，每年灯会都能赚上不少。

不过今年贵人倒是尤其多，刚刚过去的那两位通身气度的贵人更是出手就是一锭雪花银，却不知两个大男人为何要买兔子灯，难道是……

老翁不由面色古怪起来。

另一边，如意见章南亭抢先付了灯钱，为了这点银子推辞倒是显得自己小气了，便笑道：“那就多谢南亭哥哥了。”

说着就选了一盏漂亮精致的鲤鱼灯，几人遂欢欢喜喜地提着灯笼随着人流朝香月湖去了。

香月湖灯火通明，人流交织，湖面上繁星点点，燃放着万盏水灯。

湖畔，一座高楼拔地而起，楼阁共有九层，雕梁画柱，精美绝伦，谓为摘星楼，非皇亲国戚不得入。

此时，摘星楼灯火辉煌，嵌灯如星，两名男子正一人拿着盏兔子灯，姿态闲适地倚靠在阁楼栏杆上向下眺望。

“小白白，你今儿个可得好好谢谢本王！”萧景之笑嘻嘻地拿着兔子灯在神游天外的某人眼前晃了晃。，“若不是本王前去救你，你现下还陷在孙府的胭脂堆里出不来呢！”

今日萧景之赶到孙府时，正巧撞见谢若白在园子里应付那一群世家小姐，脸上仍带着得体的微笑，眼中却已满是不耐，便赶紧找了个借口将他救了出来。

谢若白举着手里的兔子灯，敷衍地向他作了个揖：“多谢景王殿下。”

萧景之看着他一脸无奈，乐不可支：“宫里那位前段时间不是赐给你一位美妾么？听说可是倾城之姿，羞花闭月，怪道谢大公子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了！”

谢若白闲闲地扫了他一眼：“还行，就赐了一位。比不得景王殿下，后院儿都被那位塞满了。”

萧景之一噎，随即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口气：“红粉骷髅啊……你我兄弟二人真是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