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时节,南桥村家家户户都在为新的一年忙碌,青壮年们在田间劳作,小媳妇儿们则在家里操持家务,做点儿针线,聊点子家长里短。
至于孩子们,有学堂上的,早早地被父母揪着耳朵拎去先生那里受教去了,更多的没书可念的,则三五成群闹做一堆,去小南河边儿打个水漂踩会儿水,水性好的,还能在河滩边的浅水潭里逮到些小鱼。
小南河绕着南桥村蜿蜒而下,水流潺潺,养育了包括南桥村在内的周围好几个村庄。
春季里的鱼儿,滋味最为鲜美。小南河的鱼儿们蛰伏了一个冬季,纷纷外出觅食,成群地游弋在水面下,诱得村里不少皮猴儿天天在河边儿蹲守,想抓上几条解解馋。但鱼儿们颇为滑头,大部分孩子下水了,也只能在早春的河水里冻得跟个二傻子似的,吸溜着鼻涕望鱼兴叹,只偶有运气好的孩子,能逮到那么几条小鱼。
不过逮到的鱼,皮猴儿们可不敢往家里拿,往往是偷偷摸摸地在河边儿芦苇荡里生点儿火,撒点儿盐巴就给烤着吃了。
你若问为啥,南桥村的小南河,为着逮鱼的事儿,可是淹死过两个孩子的!
这不,李家的如意差点儿就成了第三个!
因着这事儿,南桥村的家长们不得不天天耳提面命,如果发现谁家孩子又偷偷去小南河摸鱼了,回去必少不了一顿藤条伺候。
故而皮猴儿们摸鱼的时候总是偷偷摸摸,静悄悄地,生怕被哪家大人给瞧见,回去告发了就歇菜了。
不过,今天,小南河可热闹了。
当太阳爬上榆树梢头的时候,如意的烙饼已经出锅了。
用草木灰熄了火,和吉祥分食了一张烙饼,又拿起拌好的鸡食,去前院儿喂饱她家的那几只小母鸡,顺便在稻草垛子边儿捡了两颗鸡蛋。
扒拉下上面粘的鸡毛,将鸡蛋捧在手心,如意不由咽了咽口水。
想想上辈子,要不是魔鬼健身教练强制要求她每天都必须吃一个水煮蛋,自己是碰都不会碰鸡蛋的,现在居然沦落到对着枚鸡蛋垂涎欲滴。
真是物是人非,啧啧。
转身回屋将鸡蛋放在橱柜最下层收好,如意便跨上篮子,领着吉祥出门了。
“如意,这是上哪儿啊?”路过隔壁老刘家时,院儿里正剥着玉米的刘婶子停下手里的活计,看了看姐妹俩,叮嘱道,“可别带你妹妹上小南河摸鱼啊!当心我告你爹娘了!”
如意听闻,哭笑不得,看来自己前阵子落水的事儿可真是声名远扬了。
老刘家算是村里的中户,有几亩好水田,家里还有一头大水牛,所以她家的田早垦完了,今早春寒又有雨,故而干脆在家清闲两天。
老刘家两口子为人厚道又爽直,夫妻俩还有个儿子叫刘文涵,年十五,正在县里的学堂念书。刘家与李家交情不错,如意爹娘今日耕田的牛就是问她家借的。
“刘大婶儿好!给爹娘送午食去呢!”如意弯着月牙般的眼睛,笑着脆声道。
“哎哟!真是个懂事儿的丫头!婶儿刚煮了几个玉米棒子,拿两个去给你爹娘尝尝!”
如意推辞不过,只好笑着收下,放进篮子里,又再次道了谢,便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拉着吉祥,朝小南河走去。
李家的那亩水田是亩傍河田,就在村尾小南河下游的河岸边儿。
刚下过雨的田坎十分湿滑,泥泞难行,如意牵着吉祥,一步一打滑地走在乡间小路上,还得仔细着篮子不被打翻,累出了一身薄汗。
拐过前面那个芦苇荡,顺着河边儿再往前走一会儿,就是李家的地了,如意想着,便加快了脚步。
谁知临近小南河,却听到前方芦苇荡里隐隐传来了争执声。
“没爹的小杂种,竟敢偷我们的鱼!打死这个偷鱼贼!”
“哎哟!兔崽子还敢咬我!给我打死他!”
芦苇荡里刚开始还传来些争执声,但很快就只剩下拳脚踢打在人身上的咚咚闷响声,时不时还夹杂了几句粗鄙的骂骂咧咧。
如意脚步一顿,拧着眉毛,往芦苇荡里探头一看。只见河滩边儿摆着一只草篓,里面有几尾小鱼。另一头,一群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围作一团,正对着躺在地上的一个孩子拳打脚踢。
被打的那小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瘦骨嶙峋,浑身泥污,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条大草鱼,头被其中一个带头的孩子拿一只脚踩着,整张脸都被压在河边的一个小水坑里,却不肯求饶,只腾出一只小手不停地挣扎,在空中挥舞,却没有一个人来拉他一把,只徒劳地抓着水坑周围的杂草,试图重新站起身来,却又一次次被踩趴下。
打人的这群孩子如意看着都有点儿眼熟,应该都是附近村里的孩子。至于拿脚踩着那孩子脸的小胖子,如意就更熟了,乃是她们村儿的小霸王,村头王家的儿子,王明礼。
说起来,如意落水那次,就是和他一起去摸鱼。她病倒后,小胖子十分内疚,还时不时地来她家看望她,给她带点儿草编蚱蜢之类的小玩意儿。
最近倒是没怎么见着他,不想今天却被她看见这一幕,不由怒火中烧,把篮子往吉祥怀里一递,只身上前娇喝道:“住手!你们做什么打人!”
打人的那群孩子见有人闯进来,先是惊慌了一会儿,但发现是如意后,神情又放松下来。
“嘿!我说李如意,这儿有你啥事儿啊,你掺和进来干嘛?”一个瘦瘦高高的猴崽子脸色不善地喝道。
如意一看,正是隔壁富安村的候大桂,如意的大姐李桃花就是嫁去了他们村儿。
没搭理候大桂,如意直看向小胖子王明礼,怒道:“王明礼!你又欺负人!”
在孩子堆里人五人六的小胖子,对如意的态度却十分和软。将脚从那小孩儿的脸上收回来,嫌弃似的在草地上擦了擦鞋底,哼了两声:“哼!我们打他,那……那不是他偷了我们的鱼嘛!”
失去了压制自己的脚,被打的那小孩儿挣扎着想站起身,但小腿似乎被踢肿了,一时半会儿还站不起来,只好坐在泥地里,却不像如意以为的那样嚎啕大哭,只搂着鱼,面色平静道:“我没偷。”
“嘿!你还敢嘴硬!”候大桂撸起袖子跃跃欲试,又打算上前踹上两脚。
如意却上前几步,挡在了那小孩儿面前:“他都被打成这样了,没必要再撒谎,你们莫不是自己搞错了?”
“不可能!咱们这么多人捞了这么久,也才不过得了几尾小鱼,他怎么会捞到那么大一条鱼呢!”候大桂怒视着地上的小孩儿,气哼哼道。
如意明白了,
原来这群孩子自己没捞着大鱼,却看不惯旁的人捞到,一时红眼病犯了,便恃强凌弱起来,强说别人的鱼是偷的他们的。
“你们这是明摆着欺负人,小南河的鱼可没写着谁家的名字呢!你们要是再敢胡搅蛮缠,我可告诉你们爹娘了啊!”如意柳眉倒立,含怒警告道。
吉祥在边上迷迷糊糊听了一会儿,这会儿也弄明白了,走上前来,糯糯童音道:“哥哥们羞羞!抢别人的鱼!”
一群皮猴儿被臊住了,又不好冲着豆丁大的女娃发火,只面面相觑,不再吱声。
“算了算了!小兔崽子,看在如意面子上,今天就放过你,下次给我当心点儿!”小胖子王明礼叉着腰,鼻孔朝天地说道,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说毕便带着自己的“手下”们灰溜溜地撤离了“战场”。
如意一直护在小孩儿面前,此时见他们都离开了,方转过身来,蹲下身子问道:“小弟弟,你没事儿吧?”
那孩子正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泥污,但袖子上也糊满了泥巴,越擦越脏,跟个小花猫儿似的,只好作罢。
此时听如意问他话,他摇了摇头,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低声道:“我没偷鱼。”
污泥糊满了小孩儿的面庞,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如意却发现这孩子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眼眸水汪汪的,似是透着朦胧烟雨,看着人时十分温和从容。
“别怕,姐姐知道你没偷。”如意温声安慰他。
看这孩子身量,不过六七岁,今日也算是飞来横祸了,不由心生怜惜,掏出手绢儿,一边替他擦拭脸上的污泥,一边问道:“小兄弟怎么称呼?家住哪里?这身衣服得赶紧回家让你家大人给你换了,不然得了风寒可不妙。”
那孩子不答,只低着头牢牢抱着怀里的鱼,却放任她给他轻柔地擦拭着脸庞。
如意也不出声催促,耐心地替他清理脸上的淤泥时,却听他垂着眼眸低声道:“皓白。”
如意:“?”
小孩儿见她一脸茫然,踟躇了一会儿,又小声补充道:“我叫皓白,家住南桥村村尾的竹林里。”
小孩儿的声音十分悦耳,似是温润的清风拂过人面,沁人心脾,不过听完他的话,如意却有些讶然。
南桥村村尾有一竹林,早年间还有村人不时去那儿挖个笋,但因离着村里尚有些脚程,后来便也去得少了。
竹林里的确住着一对寡居母子,但并非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乃是九年前的那场大难后,流落到她们村儿的外乡人。
九年前的临安门之变,由京都而起,后战火蔓延到南方,不少江南名门望族也都被卷了进去,各派竞相逐鹿,颇有天下大乱之势,虽然局势很快被当今圣上控制下来,但不少百姓都在这场战事中流离失所,被迫骨肉分离。
这对母子正是那场战事后流落到她们村儿的。虽说已在村里住了九年,但母子俩平时鲜少出竹林,常年少与村人们来往,故而如意之前一时间没认出来这小孩儿是谁。
且竹林那家的小孩儿应已九岁有余,眼前的孩子瘦骨伶仃,看着哪有九岁的样子?
孤儿寡母在这乡下,日子也不好过,既都是南桥村人,村尾竹林离她家也不过几炷香的脚程,不如等会儿回家时顺道送送这孩子吧。
思及此处,她唤来吉祥,拿过篮子,从里面摸出一只煮熟的玉米棒子,递给了小孩儿,温声道:“别怕,你先吃个玉米棒,顺便在这里等会儿姐姐,姐姐先去办点事儿,回来了就送你家去!”
说罢,又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便先领着吉祥赶紧去给她阿爹阿娘送午食去了。
如意赶到地里时,田已经垦完一大半了,她娘正在田里锄草,她爹则站在牛屁股后边儿挥着小鞭儿驱赶着牛向前犁地。
“阿爹阿娘,快来吃饭了!”如意招呼道。
闹了这么一场,烙饼都凉了,幸而茶壶里的水还是温热的,她爹娘并未责怪,笑眯眯地就着茶水吃完了两张饼,又继续干活儿去了。
如意心里念着那小孩儿,等爹娘吃完,便立刻收拾了篮子,领着吉祥快步返回了河边。
芦苇荡里静悄悄的,那孩子已不见踪影,河滩上只留下一串深一脚浅一脚的泥脚印,想是他自个儿瘸着腿回家去了。
啧,还挺倔。
她暗暗叹了口气,只得携吉祥一道先行回家去了。
天空一声巨响,男主闪亮登场~
小小只的皓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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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