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了场大雨,今儿天气倒是晴朗了起来,午后愈发地艳阳高照,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李长青夫妻俩一回到家便扛着锄头去地里了。虽说近几年家里渐渐宽裕了,但夫妻俩仍是闲不下来,那亩水田里还种着晚稻,秋季里正是中耕除草的时候。
如意正领着吉祥在房里给她家皓白收拾明日赴京的行囊。
“新买的这几件袍子肯定得带上……”如意把下午刚买的几件青布衣袍一一叠好,放进了笼箱。
“这个就不带了,我看穿着都有点短了……”把手里的一件旧袍子拿在她弟弟身上比划了一下,便随手丢在一旁的竹榻上。
收拾完衣物,又指了指角落的一个小木箱子,“书我都给你装好了,在那个小箱子里,你再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书册。”
最后,她顿了片刻,方一脸纠结地指了指李皓白腰间那个绣着竹叶的荷包,“……这个还是扔了罢,确实挺不像话的。要不我让吉祥给你绣个,今晚熬夜赶赶工,应该还能成。”
之前李皓白只是随老师四处云游,戴着它倒也不碍事。现下赴京求学,若还戴着这么个乱七八糟的荷包,那她的脸岂不是丢到京都去了?
李皓白本靠在门边默默地看着自家姐姐为自己拾掇行李,闻言,便抬手解下腰间荷包,修长的手指抚过上面的竹叶,勾了勾嘴角:“不必,这个就挺好。”
如意看他坚持,只得作罢,又想了想,道:“昨日那鱼你一口没吃,倒让吉祥这丫头全给吃光了。我看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物件,我去村头买条鱼回来。”
李皓白眼底浮现出笑意,温声道:“倒也不必费这个工夫了,我看家里还有些瓜果蔬菜。”
“那怎么成,你这一走可是三年呢。我还是去看看吧,去晚了可就没了!”语毕,也不顾自家弟弟的挽留,蹬蹬蹬地便出门了。
“阿姐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吉祥也屁颠儿颠儿地跟着跑了出来。
趁着太阳还没落下,姐妹俩赶紧去村头的卖鱼老翁那儿看了看,正好还剩一条大鲫鱼,如意掏出十来个铜板付了鱼钱,领着吉祥欢欢喜喜地回了家。
*
夕阳西下,农人们也都陆续从田里回家了。男人们扛着锄头凑在一堆儿吹吹牛,女人们也三五成群地在田间小路上唠唠嗑,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儿。
如意前边儿便走着几个妇人,正兴致勃勃地聊着天。
“……哎哟,你说真的?”旁边儿那几个妇人惊讶道,兴致勃勃地听着。
“那当然,我昨日在城里买布,亲眼看到他俩走在一道,看起来亲密得很呢!”走在中间的那个妇人讲得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如意听着,皱了皱眉头,朝那边儿瞥了一眼。
走在中间的那个她认得,是村里老吴家的媳妇儿,刘秀芝。旁边儿的几位看着也有些眼熟,但都不是她们村儿的,估摸着都是附近村子的人。
乡下妇人就是这样,淳朴是淳朴,但也免不了爱嚼些舌根子,说些闲言碎语。
只不知今日又是在编排哪家姑娘。
“难怪啊,我说近几年她们家怎么突然地就发了财!”那几名妇人附和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可不是嘛!不然,你以为那生意就有那么好做?哼,人家那是勾搭上了咱清源酒楼的少东家!李家竟出了这么个妖精,真真是伤风败俗啊!”
老吴家的刘秀芝仍滔滔不绝地说着,神情激昂,仿佛自己就是那秉公的青天大老爷,恨不得把她口中的那对狗男女抓起来浸猪笼去,只神情间却又透出几分暗暗的羡慕。
如意:“……”
李家?
哪个李家?
若她没记错,这南桥村可只她们一家姓李。
她这边儿刚缓过味儿来,身旁的吉祥却早已怒气冲冲地冲了上去:“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前边儿的几个妇人回头一看,竟是如意姐妹俩,脸色不由都讪讪的,背地里说人闲话,没想到竟被主人公撞个正着。
只吴家的刘秀芝还在嘴硬,仰着脖子跟只鸭子似的在那叫唤:“……我胡说什么了?!”
刘秀芝一向对李家看不过眼。她从前在背后嚼舌根,嘲讽李家生不出儿子,被林长青找上门来骂了个狗血淋头,两家也因此结怨。后来她们两口子又收了城里一些酒肆的赏钱,偷偷在李家后院儿捡了些卤水废渣,倒卖给那些酒肆,也赚了点儿银子。没成想竟被李家的三儿子给发现了,还暗地里警告了她们一番。
想到这里,她就更不忿了。
凭啥钱都让李家赚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该帮持着点儿吗?
再说,那卤水渣本就是李家不要了的,她捡些回去卖给酒肆有什么错儿?
昨日她上城里买布时突逢大雨,便躲在一个屋檐下避雨,恰巧碰见了李家的如意和清源酒楼的少东家走在一块儿——她可是过来人,只观那年轻人看李家如意的眼神儿,她便知道他对李家如意不一般!
一时之间,她只觉得自己更泛酸了——咋什么好事儿都让李家赶上了呢!生了个女儿,那是花容月貌又能赚钱,捡了个儿子,又是天资聪颖机敏过人。现下,她家的如意竟还被清源酒楼的少东家看上了,那以后岂不就成了酒楼的少夫人,从此飞黄腾达了吗?
她越想越不忿,却又觉得自个儿逮到了李家的把柄,回了村儿,便开始散布些李如意和清源酒楼少东家私相授受的话儿。
不过由于她历来嘴碎得罪了不少人,在南桥村根本就说不上什么话,李家人缘又好,一通话说下来,竟没什么人信她。
今日在地里干活儿时,遇见几个邻村的妇人,倒是肯听她说几句,便又憋不住了,开始大讲特讲“李家如意和清源酒楼少东家不得不说的那些事儿”。看着她们的惊讶眼神,她不由十分自得,正想再细细描绘两人是如何通了首尾,不成想,竟被李家姐妹撞了个正着,只得暗道一声倒霉。
如意这边儿也琢磨明白了,原来她编排的正是自己呢!
走上前去拍了拍气呼呼的吉祥,又转过头,笑眯眯地对着那几个妇人道:“不知几位婶子是在说些什么,这般热闹。”
那几个妇人都讪笑着,不敢搭腔。只刘秀芝觉得失了脸面,嚷道:“你少装相,当然是说你和那清源酒楼少东家的事儿!”
“哦?只不知我和章家大哥有何事呢?”她瞥了刘秀芝一眼,仍是笑着问道。
“我都看到了!那天在街上,你们俩走在一块儿!你敢说你们没有私相授受?”刘秀芝嚷道。
“吴家嫂子,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如意终于停了笑,对着刘秀芝肃容道,“走在一块儿便是私相授受了吗?我们是牵手了,还是抱在一块儿了?”
语毕,又转过头,掏出手绢儿,红着眼眶,对着另外几个妇人委屈道:“……几位婶子评评理,咱们大庆朝可有律法,男女不能同行?”
那几名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讪笑着摇摇头。
如意用手绢按了按眼角,作垂泪状,倾诉了起来:“……不过是以前两家争执过几句,这吴家嫂子就这般污蔑我,我以后还怎么嫁人啊!我看不若我还是去投了小南河,也好还自己一个清白!”说罢,便呜呜地掩面哭了起来。
几位妇人惊住了,她们不过就听刘秀芝说了一嘴,那里就到要逼死人的地步了呢?何况李家也算南宁村的富户了,又出了个闻名清源的李皓白,若李如意出了什么事,她们可担待不起!忙上前安慰:“如意啊!都是婶子们不好,咱不该听那刘秀芝胡言乱语!你可别往心里去,什么投河之类的话,更不必说了!”
这厢热热闹闹一番劝解,只留刘秀芝一人在旁边看得是瞠目结舌——这小妖精!
*
因着闹了这一场,姐妹俩赶回家里时,天都要黑了。
屋里,一直等着俩人的李皓白看了看眼眶微红却笑得古怪的如意,不由把目光投向了旁边脸上尚带几分怒气的吉祥。
吉祥心中十分不忿,刚刚阿姐告诫她,回家了不准再提这事儿,她却实在憋不住,等她姐姐一进厨房,便马上跑过去跟她三哥告状了。
她三哥闻言,脸上倒没什么变化,只垂眸思索了片刻,便对她道:“我出去一会儿,你让阿姐先别烧鱼,就说我去竹林里挖点笋,回来好做竹笋鲫鱼汤。”
说完,就拿着镰刀和小背篓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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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李皓白伴着夕阳,背了满满一篓子竹笋回来。
如意惊喜不已,家里也许久没尝过新鲜的竹笋了,将竹笋用滚水焯了切片,腌好的鲫鱼放入锅中煎至金黄后,放入切好的竹笋片,加上小半锅水,辅以葱姜蒜慢炖至汤呈奶白色,一锅香浓的竹笋鲫鱼汤便做好了。
将这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后,夜色已浓,如意一家也开始吃起了晚饭。因着明日李皓白就要远行,这顿团圆饭做得也十分丰盛,一家人吃得十分香甜。
谁知刚动筷不久,便听到外面喧哗了起来,夜风中不停传来男人的怒吼和妇人的哭喊尖叫声。
南桥村一向宁和,这大晚上的,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一家人忙停下筷子向门外走去。
走到喧闹的地方一看,竟然是吴家院子,那屋子周围已围了不少人,刘家两口子也在,见李家一行人过来,忙给他们腾了个地儿。
院子里,刘秀芝正躺倒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嚎不已,她男人则怒发冲冠地抓着她的头发嘶吼辱骂,眼神凶狠。
如意爹娘忙打探情况:“她婶儿,这是咋回事儿啊?”
刘家婶子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凑在她耳畔,带着些隐秘的激动,悄声道:“今日吴家可热闹了……你可不知道,吴家的媳妇儿,刘秀芝,和咱们村儿那泼皮黄竟然有一腿儿!”
如意娘一脸震惊:“这……这是真的吗?”
刘家婶子看两人还不信,忙补充:“当然是真的啦!喏,就在咱村儿那边的竹林里!两人行那事儿的时候,被吴家的给撞个正着!听说是去挖笋来着,没成想竟然撞见自家婆娘……嘿嘿!”
话语未尽,却更令人遐想连篇。
如意在后边儿竖着耳朵听着,又看了看院儿里的这场闹剧,心中不由感叹:真是太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