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衣铺子里,如意牵着她家吉祥,一脸诡异地看着眼前的男女。
“润之哥哥即将远行,家父嘱咐月云,为润之哥哥购置些随行物件……”
随行物件?
嗯,贴身衣物倒也算随行物件。
“……只润之哥哥用完饭后便先行离去,月云只好命小厮来替润之哥哥试量一下衣服尺寸……”
如意又侧过头,打量了一下那个小厮。
啧,身高和体型倒是大致相同,就是肩窄了点儿,腰粗了点儿,脖子短了点儿……
待她仔细看过后,又觉得并不相像了。
“……这家成衣铺也是这昌桂坊里的老字号了。没想到能在此巧遇润之哥哥,不若哥哥试试这几件衣服罢……也是家父的一片心意。”
好嘛,刚刚还一口一个“润之哥哥”,酸得她牙齿都要掉了,现在可好,直接都叫上哥哥了!
如意看了看她手边的几件衣服,嚯,清一色的上好丝绸缎面儿,皆是绣着雅致竹叶暗纹,镶着雪白的滚边儿,还配好了闪烁着莹润光泽的玉质腰带和白玉发冠。
孙月云眼高于顶,眼光倒确实不错,几件衣服皆用料讲究,配色极好,腰带与发冠也都华贵又雅致。
只不知这究竟是孙县令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了。
如意暗暗猜测,孙县令应该的确有吩咐下人采购些土仪作为随礼,但让自家女儿来为别的男子采买衣物,他大概还没大方到这个地步。
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对面的孙月云,只见她头上梳着个凌云髻,上边儿还戴着根并蒂金步摇,上着云烟粉织金短袄,下着丁香色暗花罗裙,通身十分地华贵逼人,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此刻却微红双颊,眼角含春,一双凤眼止不住地往她弟弟身上瞟。
她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位小姐是怎么个意思了。
她不由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弟弟,却见他脸上仍是那副标准的笑容,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丝毫未变,口中只温和地推拒道:“蒙令尊抬爱,但润之衣物均有阿姐操持采买,就不劳孙小姐费心了。”
孙月云闻言,打量了一下心上人的穿着,身上是简简单单的青布直裰,虽是干净整洁毫无褶皱,却洗得都快发白了,只觉连她家小厮穿的都比这个好;腰间也无甚饰物,只挂着一枚做工粗糙的竹青色的荷包,上面绣着几片竹叶,针脚竟还歪歪扭扭,也不知是在哪个市集小摊上买来的。
这样的衣服,这样的荷包,怎配得上她的润之哥哥?
思及此处,孙月云不禁嗔道:“润之哥哥既要前往京都,自然也要换身行头才成。京都繁华,若穿成如此,岂不被人看轻了去?且不说衣物,只这荷包,做工也太粗糙了些,实在不像话,还是换了罢!”
“……”一旁的如意只觉自己真是躺着也中枪。
不过她倒不生气,人家说的乃是实话,自己那女红确实是难以入眼,不过她也没打算把自己培养成个贤良淑德才貌兼备的闺秀,所以向来是轻易不动针线的
——要不是上次李皓白去琼州前跟她磨了那许久,她才懒得绣那荷包呢!
不料,李皓白闻言,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淡淡道:“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润之上京读书,并非玩乐,专心学业即可,何须在意他人眼色。”
如意瞅了瞅自家弟弟那神色,只觉他似乎有点儿不大高兴,而对面的孙月云却毫无所觉:“润之哥哥这话说的,虽说读书不必在意他人眼色,但也不能任由他人看轻,就说这荷包……”
话音未落,李皓白却轻轻一笑,打断道 :“既知是读书,心不在此,则眼看不专一,又如何潜心修学?若浪费无谓时间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岂不本末倒置?”
眸光扫过一直缩在旁边儿看戏的某人,方抬眼看着孙月云,淡道:“我觉得这荷包,甚好。”
孙月云闻言,脸色白了白,只得强笑:“……润之哥哥教训得是,月云受教了。”
看戏的某人不由暗暗咋舌,这绵里带针的话,可不像她那个进退有度的弟弟能说出的,她偷眼看去,见他虽嘴角还带着笑,但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
她有点儿疑惑了,不知道今天这是个什么情况。
“若无其他事,润之便先行告辞了。”李皓白朝孙月云点了点头,又转过身看了自家姐姐一眼,便径直先朝外面走去了。
他看她干嘛?
如意更纳闷儿了,吉祥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忙跟孙月云告辞,便牵着吉祥,追着她家弟弟往店外去了。
店里,孙月云看了看姐弟三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五味杂陈,一阵酸楚。
他怎的如此对她,枉费她的一番心意!
“这个李皓白,真是不识抬举!不就是个秀才吗,瞧他张狂成那样儿,咱们清源可不止他一个秀才呢!”身旁的腊梅替她家小姐不忿。
“……行了,别说了,总归是我逾矩。”
孙月云怔怔地望着外面的街道,脑海中却浮现出两人初遇的场景。那年她刚满十二,尚有些孩子气,带着一群丫鬟在院儿里扑蝶,不留神便来到了外院,在自家的庭院里,她第一次见到他。
当时,他独自站在海棠树下,身着一袭朴素的粗布长袍,一尘不染,遗世而独立。
落英缤纷,飘落他的肩头。少年星眸璀璨,嘴角含笑,轻轻拂落肩上的海棠花瓣,像是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拿一张素白方巾裹住那捧花瓣,放进了怀里。
眉目如画,翩若惊鸿。她从此也失了一颗芳心。
当初树下的少年,那般惜花之心,今日却对她不假辞色。思及此处,孙月云不禁红了眼眶,轻声啜泣了起来。
*
另一头,如意和吉祥追着前面的少年跑了一小段路,见他终于在街角处停下了脚步,这才追上去气喘吁吁地开口问道,
“你今日怎么回事,”她拧着眉,“怎生对孙月云如此不讲情面?”
这几年,孙县令一家对李皓白很是照拂,如意心里也是感激的。即便孙月云今日行事有些出格,但她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女孩子家脸皮薄,若被她弟弟气出个好歹,她怎么跟孙家交代?
那厢,李皓白顿了顿,方缓声道:“想着男女有别,也是为了她的清誉。”
如意蹙眉:“话虽如此,但她好歹是县令之女,孙家于你也算有恩……毕竟是女儿家,你也该给她留几分薄面才是。”
说罢,又狐疑地看了看自己弟弟:“你与那孙月云……我观她神色,似乎对你不一般,你可对她有意?亦或是曾表露些什么,让人家有所误会?”
李皓白闻言,紧皱眉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阿姐想哪儿去了,我与她绝无任何干系。”
如意见他盯着自己,一脸决然,想是的确对那孙月云无意,沉吟片刻,终叹了口气,道:“如此,那便罢了。有些事情,趁早断了她的念想也好,免得耽误了人家。”
又看了看自家弟弟,补充道:“即便你有意,也不能做出些私相授受的事情,那是害了人家,当待功名在身之时,再回来提亲,明媒正娶才是正理。”毕竟可不是婚姻自由的现代,而是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社会。
李皓白闻言,无奈地笑了笑:“阿姐所说有理,但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绝不会是她。”
听他这话,倒像是已有心仪的女子一般。可这孩子从九岁开始,自己就一直养在身边,从未见他有过什么红颜知己啊!村儿里没有,难道是在外游学的时候认识的?
看着自家弟弟一脸正经的样子,如意不由起了八卦之心:“……皓白已有心仪的女子了吗?”
李皓白抿了抿嘴:“尚无。”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不如告诉姐姐,姐姐也好帮你留意留意。”她暗搓搓地旁敲侧击。
李皓白看了她一眼,默道:“……不知。”
“……”真真是个榆木脑袋,注孤生。
如意在心里默默吐槽,正待继续探听一番,眼前的少年却已自顾自地沿着街道朝前行去。
“李皓白,你又去哪儿,我问你话呢!”少女在身后急声唤道。
“再去找间成衣铺,”他在前方头也不回地答道,“你莫不是还想回刚才那间铺子?”
“……”开玩笑!刚刚她和孙月云告别的时候,她那委屈巴巴的眼神,眼看就要水漫金山的架势,她哪敢再回去找骂啊!
说起来,还不都是她那弟弟惹的祸!
“……你等等我……别走那么快呀!”少女在身后噘着嘴抱怨,随即便是一阵小跑的脚步声。
他在前边儿头也不回,却微微勾起了嘴角,不可察觉地放缓了脚步。
“阿姐,糖葫芦!”被拉着一溜小跑的吉祥累得够呛,突然瞄见了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嚷着要她姐姐买给她。
“好,我这就……”
“不行。她最近长虫牙,不能吃甜食。”
“……那算了。”
“呜呜……三哥坏!”
吉祥委屈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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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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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