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玄与萧潜酷似的容貌使时锦在经受刺激后坠入一场梦。
让那些他刻在骨子里又被岁月的磨刀从他身上一点点磨去的记忆在眼前重又清晰。
五岁前,他是时家捧在手心上的小公子。父亲是弯弓射雕的镇国大将军,母亲是边疆草原上自由洒脱永远握不住的风。
父亲因国君接连不断的急召回了京城,从此卸了兵权做了无所事事的侯爷,母亲则离了她的草原成了被华服囚禁的京城贵妇人。
自时锦会走路起,母亲总笑眯眯的逮着机会就扶他上马,让他在侯府的后院里练习骑马。父亲若遇见了就会急急跟出来,嘴上怪罪着“孩子还小,太危险了。”却也不扶他下来,而是张开双臂在时锦周围护着他,生怕他摔下来。
时锦也喜欢骑着马感受轻风吹过耳畔的感觉,常常一骑就是一天。
每次骑马结束,母亲就会握着缰绳望着侯府高墙外的天叹气:“这侯府的院子还是太小,马儿都迈不开腿,算什么骑马。等我们带锦儿回草原上,让锦儿在看不见边的大草原上骑你养的那匹千里驹,那才叫真正的骑马呢。”
每到这时,时将军就会将妻子揽在怀里,用厚实的胸膛暖热妻子微凉的身体,遮挡住她眼角的哀伤。
“会有回去的时候。”
小小的时锦不知道母亲为何忽然掉小珍珠,他只是学父亲的样子,笨拙的擦掉那些珠子,再从马背上伸长脖子糊里糊涂随着母亲也往墙外看,想象母亲常常提起的那一片草原是何等模样让母亲记挂了一年又一年。
他被母亲扶着练了许久马术,后来却困在更高更难攀爬的宫墙里成了折翅的鸟,连走出那四四方方的世界都不再容易,更不要说去那片父母相爱的草原。
时锦的脑海内忽然一阵剧痛,要将幼时美好的回忆从他脑海里驱赶出去。他痛苦的用伤重的手攥紧被子,导致手上的伤口又一次撕裂,血迹透过刚换的新纱布,将锦面被子上的荷花纹样染红。
“你的父母是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是你一切不幸的来源。你不该想起他们,更不应该想念他们。”
“你每次对他们的思念都是对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的背叛,你难道是如此没有良心的东西吗?”
萧潜的声音一遍遍在时锦耳边回荡,让时锦的脑袋越来越痛。
萧承玄在一边守着他,为他擦去额角的汗,又用手指轻柔的舒展他的眉头,心疼的重新包扎了时锦的手,将那只手轻轻握在手心里,安抚着他“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在萧承玄的安抚下,时锦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时锦与父母平静快乐的生活,从父亲不再满足于做闲散侯爷时结束。
那天有些阴沉,父亲母亲出去了许久没回来。时锦在奶娘的照看下待在家里玩着一把父亲削出来的小木剑。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奶娘推门查看外面的情况时,小小的时锦看见了他此生永远的噩梦,从此他的人生开始天翻地覆。
门外穿着甲胄的士兵将时府团团围住,手持的火把将天点燃。
奶娘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回身将时锦护在怀里。
可已经迟了,她一个弱妇人如何能从持刀持枪的士兵们手中护住一个稚子。
时锦被从奶娘怀里强行抢走,手中木剑也被士兵夺过折断弃在地上。
“少爷,少爷。”奶娘边焦急的叫着,边往前冲,想把时锦夺回来,却被士兵们压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时锦被抓走。
时锦还小,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慌乱的不知道做什么。
他开始先是不断叫喊着:“兰姨,兰姨……”
眼见着兰姨被制住,消失在眼前,时锦又开始呼唤父母“父亲,母亲,锦儿害怕。”
他没等到来救他的父母,只等到粗大的铁链叮叮当当的锁在他瘦小的四肢上。
他被限制行动,手臂都难以举起,却还是又被加了一条精钢做的项圈。沉重的项圈牢牢套在只有五岁的时锦脖子上,压的他直不起身子来。
士兵粗暴地将一根链条锁在项圈上,便用力扯着这根链子将时锦拖死狗般拖上了囚车。
在围观路人的咒骂声中,时锦被作为叛国贼子的孽种压去死牢。
在死牢最深处,最潮湿阴暗的角落,便是时锦的藏身处。
他不安的缩在阴暗处,蹲下来将小小的脑袋深深埋进双膝间,又用双手无助的抱着双膝,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除了送馊饭的人,没人再与他说话,牢房里唯一的声音来源是老鼠在黑暗中来回攒动发出的吱吱声。他独自面对着出生以来第一次的孤独、饥饿、恐惧,饱受身心的煎熬。
浑浑噩噩的时锦在永恒的黑暗里过了一日又一日,饿到脸上的婴儿肥尽数褪去后,才第一次被拉出去。
外面世界的光,刺的他双眼难以睁开,致使他从此以后眼睛再见不得强光。
没人在乎他的伤痛,他只能自己努力闭住手上的双眼,任由狱卒将他拖拽到闹市中央的木笼子里。
随着一把大锁将笼门锁死,木笼周围开始汇聚越来越多的百姓。
他们穿着麻衣丧服,围着时锦咒骂,将带来的菜叶子臭鸡蛋尽数扔在时锦的身上。
时锦四肢受限,又被困在直不起身的小笼子里,根本无法反抗,只尽量将自己缩在笼子的中间。
不知谁伸手进牢门狠狠拧了时锦一把。
娇贵小少爷的皮瞬间青紫了一块,在一身白嫩的肌肤上尤为明显。
“阿。”他痛呼一声后快速向后退去,却又被身后愤怒的人群伸手掐弄。
他又惨叫一声,被逼的向其他地方爬。
可他的惨叫只引得其他人更加兴奋,纷纷伸手拧他身上的肉。
“掐死你,掐死你,掐死你这个叛国的孽种,都是因为你,我们的亲人才会死去!!”
“还我丈夫命来!”
“还我儿子命来!”
“还我兄弟命来!”
“……”
“他们都是为国浴血奋战的好儿郎,那样英勇无畏!却被你的父母拖累而死!为何死的不是你贪生怕死的父亲,为何死的不是你这个卖国贼人生的孽种!”
那些人不再是人而是化作了一个个讨债的冤魂,要将时锦也拖去地府。
时锦什么也不懂,他不断躲避着向他伸过来的手,低低的哭泣着,依旧是小声喊着:“父亲,母亲,锦儿好疼。”
后来他哭的实在累了,瘫倒在笼子里,自暴自弃任他们打骂,反正他身上已无一块好肉。
欺负一滩伤痕累累,身上再无下手之处的稚子显然不能平息这些人的怒火。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情绪激动,忽然从菜篮子里抽出一把菜刀向时锦砍去。
等时锦意识到时已刀已距他不足半尺,他在狭小的笼子里躲无可躲,只来得及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那刀离他越来越近。
咻——
一颗石子伴着风声而来,将那老妇人手中的刀具打落。
埋伏在四周的士兵显出身来,一波人围住木笼,将时锦看守起来,另一波人则随着石子来时的方向追去。
等夜色来临,追击的士兵里有个回来报信“事成了。”
看守时锦的人大笑“总算不用守在这里受苦了。”接着便驱散人群,将时锦压回死牢。
时锦又在死牢躺了几日,躺的几乎整个人都要腐烂变质时,牢门终于被打开,牢头依旧粗暴,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提起时锦脖子上的项圈强行将时锦拽出去。
长久的监禁让时锦早已无气力走路。押送的牢头才不管他的状况,踢拽着时锦硬爬,让他爬到了刑场。
等到了刑场时锦的膝盖和手掌早已磨的鲜血淋漓,在来时的路上留下一个个血手印。
当时的皇帝,萧潜的父皇萧铭德亲自断罪。
原来时锦母亲是临国的细作,用美人计诱惑了时将军,时将军为了和美人在一起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暗自联系临国君主,妄想和临国皇室里应外合背刺自己的母国。
那时时锦还不是如今这样不哭不闹对所有惩罚都淡然接受的样子,那时的他还是个爱哭的稚子。终于见到母亲,让他再也憋不住眼泪,哭了许久许久。
剩下的事情,时锦已经记不得,萧潜说那天时锦忽然发了一场差点让他死掉的高烧,醒来后忘记了很多事。所以后来的事便全是萧潜告诉时锦的。
他说因为时将军的泄密,导致边疆士兵和平民死伤上万,无数百姓失去他们的亲人朋友。
时锦的父母没有反驳,当场认罪,被处以剐刑。
“你是罪人的儿子,背负着数万无辜平民的血债。”
“你活着就是为了向那数万妄死的冤魂赎罪。”
“听从本王的命令吧,除了本王,没人会再给你赎罪的机会,也无人有能力教导你如何赎罪。”
彼时时锦刚刚受了宫刑,还未好好养伤,便被老太监使唤去拉送马桶的木板车,他年纪小,刚生了场大病,还没好全又被宫刑伤了根本,根本拉不动板车,摇摇晃晃的栽倒在地上,额头磕的青紫,接着木板上的马桶又倒下来尽数砸在他身上,他内脏受伤喷出一口血来洒在青砖上,血淋淋的刺眼。
他被肮脏的马桶掩埋却没有力气爬起来,别人却只在乎他的血迹弄脏了青砖,他的性命污了这宫殿的风水。
老太监不拿他当人,不出手救他,只拿竹条抽打他,强迫他站起来。其他的小太监嫌弃他是罪臣后代疏远唾骂他,只看戏般的冷眼旁观。
无人在意他的死活,时锦自己也觉着也许这样死掉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可萧潜偏偏在这时出现,不嫌他肮脏,不嫌弃他低贱,不嫌弃他有罪。
他把时锦带回自己的王府,亲自为他洗去满身污秽,为他换了新衣。
“你是玉雕的小人,穿这些才好看。”
给时锦买来以前时锦娘亲常做的糕点,看着时锦无声的掉眼泪,温柔的替他擦干净。
“不哭了,以后由我代替你的娘亲每天都给你吃这些好吃的,怎么样?”
带时锦见识这人间惨剧。一起去京城边废弃的破庙里看了从边疆来的难民。
本健壮的男人因战争断了条腿,躺在破草席上由妻子扶起一点点吞咽破瓦罐里的浑浊雨水。
比时锦还小些的幼童蜷缩在好心的陌生女子怀里啼哭,还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母亲不能再抱着他。
更有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与时锦对望,眼里皆是茫然,不知道亲人在哪里,他的未来又在哪里?
更多的人只能抱着牌位和粗糙的骨灰罐子,愣愣的呆在角落里,思念亲人的音容笑貌。
那日挥刀刺向时锦的老妇人也在。
她头发已花白,步履蹒跚的拿出不多的干粮端端正正的放在缺了一角的桌子上。
接着又从身上衣服上撕下一片麻布,将桌上的三个牌位仔仔细细擦干净。
萧潜叹气“那是他的丈夫,他的大儿子,二儿子,小儿子,全部死在了保卫国土的战场上。”
他拉着遮住面容的时锦悄悄地走的更近了些,听见那老妇人对着牌位呐呐自语“老头子,小伙子们,就舍了这一条老命,我也会替你们报仇的!你们在地府好好等我。”
接着老妇人再忍不住,一把揽过牌位在怀里,哭的浑身发颤,哭声响彻天边,似是要冲向云端向诸位神明告状。
这哭声引动其他难民伤感,一时小小的破庙被哭声与眼泪淹没。
时锦沉浸在这悲伤的氛围里,脸上的面纱不知何时落了地,立马便有人发现了他。
“就是他,他就是时叛徒的孽子,兄弟姐妹们我们拿起武器杀了他,为我们的情人报仇!”
时锦仓皇后退,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困在木笼里逃无可逃,他感到有人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匆匆向外跑去“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想,只需要握住我的手,跟我一起走。”
时锦下意识的听从了萧潜的命令,随他逃跑。在远离人群处才松开了萧潜的手,站在了原地,他低头盯着地上的蚂蚁,虽然心中已有答案但还是抱着一点希望的问道:“他们是因为我的父母失去生命的吗?”
萧潜面露不忍,在时锦面前犹豫再三后,轻轻点了头。
时锦点了点头,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萧潜也向时锦诉说自己的抱负。
“锦儿,我同你一样出生的不光彩,只是冷宫弃妃生的孩子,从小不受父皇的待见。但我见多了这天下在战火中燃烧成废墟的样子,也见多了妻离子散的悲剧。从而也萌生了用卑贱之身改变这个世界的想法。”
“我想让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可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着,到时不会再有战争,也不会再有失去父母的孤儿。”
“锦儿,你愿意帮我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与我一同君临天下还世人一个太平盛世吗?”
“我……我愿意的。”时锦伸出小手,与萧潜略大些的手交握。
他曾像所有人一样惧怕死亡,但现在他是个本该死去的罪人,所以他不再怕死。死去对他来说太过轻松,不足以赎清他满身的血债,所以他愿意活着来承受一切他本该承受的责罚,并助要开创太平盛世的萧潜登上渊国最高的位置。
我唯一的光呀,请为我降下惩罚,带我赎清我满身的罪孽。
回忆停留在这里,时锦忽然意识到他还未将渊国变成一个幸福的国度,他还不能死。
他在梦中奋力挣扎着醒来,为更凄惨的活着。
原计划就改一点点,没想到一发出去忽然酷酷的冒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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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