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太阳 第37章 禁区尽头

“每次来这里，我都会想，人为什么而活着。”关河把手里的酒瓶放到一旁，找了块裸露的岩石席地而坐。

沈成器仍然站在原地，他微微俯身，看着关河。

关河比他高，在绝大部分时候，沈成器需要仰着头才能直视关河的眼睛。但在这一刻，他们两个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关河坐在鸢尾花丛里，换做沈成器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不远处，新太阳联邦的能量罩有微弱的电流泄露，地外的严寒卷裹着微尘袭来。鸢尾花没有香味，空气依然浑浊，晦暗的天色和明丽的花朵构成了一幅怪诞的图景。

关河坐在那里，手指上沾了一点酒。

沈成器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微末的烈酒香。

他有些心悸，却舍不得把目光从关河脸上移开：“人为什么活着呢？”

“不知道。”关河看着绵延的鸢尾，说话的声音很轻。

蓝紫色的鸢尾摇曳，花瓣很薄，这么脆弱的物种，却在禁区里生机勃勃。

沈成器说：“我以为活着是不需要理由的，这是一种存在的状态，大部分人发愁的只是怎样活得更好，或者更有价值。”

关河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关河很少这样笑——带着点无奈和惆怅，让沈成器想起小时候在贝尔格莱中心区博物馆里看到的薄胎白釉瓷器。

那是远古东方文明的遗物，在博物馆里只剩下几块碎片。同去的参观者不理解地球纪年时代的人类为什么会选择这么易碎的物品作为容器，但沈成器却觉得很美妙，瓷器是脆弱和锋利的矛盾一体。

你可以轻易地摔碎它，但变成碎片的瓷，居然会有不输给刀片的锋利。

沈成器从前觉得关河像柄刀，那些温柔假笑堆出的面具是刀鞘，倘若把他的温柔当真，就随时有可能被出鞘的利刃割伤。

但现在沈成器觉得关河是被打碎的瓷器，他很锋利来源于破坏，但破坏却无损他的美丽。

这样矛盾，让人心疼。

沈成器在鸢尾花丛里穿行，柔软的花叶拂过他的裤脚，他在情不自禁地靠近关河。

在这一瞬间，沈成器可以确信，关河同时把爱和美放进了他的生命里。

他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想要告诉关河：“我也许知道一点你在想些什么，你想说禁区不比联邦，那种有一天过一天，不知所谓的混日子活法在禁区里行不通。这里的人都和小齐一样，看不到生存的价值。他们只是人造子宫的复制人，联邦的工具，工具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但可以掌控自己的死亡。对于禁区里的人来说，死亡是比生存更高贵的事情。”

关河垂着的头抬了起来，他看着沈成器朝他走近。

“不要怀疑你自己。”沈成器站在联邦的尽头，没有几个人知道新太阳联邦的尽头是大片灿烂的鸢尾花，被尸骸滋养的鸢尾花。

他觉得站在这里，说出的话好像都有了不一样的意味，变得更加神圣而庄重：“我知道你在改变禁区，从你来到禁区的那一天起，你就在改变禁区。刚刚你对小齐说的话没有说完，我知道，你可以告诉我，我会相信你、支持你。”

关河愣了一下，很快，他朝沈成器伸出一只手。

沈成器坚定、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关河的手。

关河借着沈成器的力气站了起来，他上前一步，搂住沈成器的背。

这是个很用力的拥抱，沈成器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关河近在咫尺，他知道满地的鸢尾在轻轻摇曳，他知道这个拥抱无关爱-欲。

不过没关系。

每个人的爱情观都不一样，沈成器的爱从来都是给予。在沈成器看来，爱人就是付出，他的感情是泼出去的，单方面的，不需要回报的。

从前他对姜斐心动，姜斐于他而言，是苍白生活里的慰藉。姜斐样样都好，样样都有，所以沈成器的爱就变成了沉默。

沉默的爱是不会有结果的，但沈成器甘之如饴。

但爱关河是不一样的。

关河是沈成器的诱惑，是沈成器的光明，他可以远离姜斐，但不能对关河沉默。关河是在满地鸢尾里把爱和美放进沈成器生命里的人，他不是靠着强大和完美打动了沈成器——或许这些特质曾经吸引过沈成器，也让沈成器着迷。

但沈成器是因为关河的脆弱而决定爱他的。

愿意不计代价的，用生命去爱关河。

沈成器以前从来不敢说这样的大话，可在禁区里付出的爱情，只有生命能与之等价。就像满地鸢尾底下是禁区最高贵的死亡，就像入目可见的能量罩以外是无边的黑暗。

爱和死亡相依存，绝望和希望相依存。

关河按住沈成器的后腰，靠在沈成器的颈侧，说完了他上午还没得及说的话：“禁区很快就要有转机了，我已经阻止了该隐计划，找回了五月鸢尾号，向联邦证明了禁区的价值。很快我们就能除掉Sūrya，打倒那些虚妄的神，总有一日，禁区会成为联邦最靠近希望的地方。”

沈成器相信关河：“禁区会是联邦最靠近希望的地方。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恢复五月鸢尾号的AI智脑，找到当年事件的真相。”

“谢谢。”关河松开手，他看着沈成器，眼神温柔，好像在看一件独属于他的珍宝，“走吧，我们去给小齐种上一株鸢尾花。”

关河从衣兜里拿出一颗种子：“这里有一千多株鸢尾，都是我慢慢种的，鸢尾花的种子，是我在五月鸢尾号上找到的改良种。你运气很好，这是我种下鸢尾后，它们的第一次花期。”

是的，我运气很好。沈成器在心里说，就在这些鸢尾的第一次花期里，我决定去爱你。

种下鸢尾，两人回到废酒馆。

莱昂抱着一支营养剂，支着脑袋往门边望，见沈成器和关河回来了，也不敢说话，只是干咳了一声，让沈成器和关河注意地板上的酒瓶碎片。

沈成器一脸莫名，他看了一眼坐在轮胎上拨弦的三哥，又看向坐在台阶上安静地看电子书的梅以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关河叫走了三哥，沈成器留在一楼，小声地问莱昂：“梅姐怎么啦？”

莱昂拉着沈成器走到了一边，捂住胸口大声地说：“在你和关老板约会去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梅姐和三哥吵架了！吓死我了，禁区这个鬼地方，一言不合就要拔枪的吗？我都听到那个什么鬼三哥按下保险栓的咔嚓声了……”

沈成器懒得纠结莱昂对于约会的描述，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梅姐和三哥是不是认识？”

“怎么可能认识啊！”莱昂说，“梅姐的父亲也是联邦的政要，虽然我们因为年少轻狂，窃取了军方的机密，但毕竟我们曾经是物联网的人，梅姐还是我们的组长——你当政审是说着玩的吗？”

“……年少轻狂这个词用的不是很恰当。”沈成器觉得有些为难，“那为什么三哥和梅姐关系这么奇怪？”

莱昂耸了耸肩，递了个眼神给沈成器：“你要是好奇你就自己去问，反正我不去。梅姐说了，少问多看。”

沈成器知道莱昂是在撺掇他，他犹豫了一下，想到第一次在北京俱乐部见到三哥时，他在找关河打听那个爱人的消息。

三哥要找的那个爱人可能是梅以安吗？

沈成器很快地否认了这个推测，看三哥的态度就知道不是梅以安，但……也说不定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联系。

“要是有事，梅姐会跟我们说的。”沈成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和梅以安打了个招呼，就跑到楼上去找关河，让他带自己去五月鸢尾号。

关河道：“你一个人过去我不放心，我这里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你等我半个小时，让三哥带你们去吃点东西。”

三哥这会儿倒是兴致不错：“行，今儿从那堆物资里翻出几个罐头，咱们也弄点荤腥吃。”

沈成器笑了，跟着三哥往楼下走。

三哥问：“这禁区一天只吃两顿饭的日子过得还行吧？”

“挺好的。”沈成器笑了笑，“三哥，你跟梅姐怎么了？”

“欸，现在的小孩儿怎么那么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三哥最后几节台阶没有走，直接往下跳，“我厌女啊，关老板没跟你讲？”

沈成器摇了摇头，也没有追问，陪着三哥把罐头打开，煮了锅肉汤，盛好后才去叫其他人吃饭。

三哥朝着沈成器的背影啧了一声：“让你来帮忙，除了开了两个罐头，什么也没干，反倒是最后把肉最多的那一碗偷偷留出来，给关老板吧？”

沈成器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吃了饭，关河带着沈成器去到五月鸢尾号：“在这里给你收拾了个房间，你暂时住在这里，这儿比废酒馆要安全。”

“你呢？”沈成器扶着栏杆，回头看了一眼关河。

关河想了想：“我恐怕要两头跑，我不在的时候，也给你留了人，你有事就叫他们。”

沈成器很快就适应了五月鸢尾号，他在这里待了三天，专心破解遗留的AI程序。理论上来说，被损毁的人工智能数据是能够恢复的，沈成器很庆幸这次自己带来了Lion3.0。

这一天傍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沈成器还没有等到关河，他一时也没什么头绪，干脆走出主控室去外面看看。

还没走出五月鸢尾号，沈成器脖子上就忽然横着一柄薄薄的刀片。

“这位先生，请你喝杯酒吧。”

沈成器稍稍向后一瞥，看到了一个隐在黑色里的少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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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禁区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