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太阳 第33章 关老板

关老板的小可爱一下子懵了。

他对上三哥戏谑的目光，想起少年时代被开暧昧玩笑的同学。

他从来不是那些玩笑里的主角，反而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察觉出一点少年人特有的隐秘情感。

沈成器知道，他们是羞恼的，他们也是快乐的。

那是他第一次明白，原来喜欢不是只有宣之于口这样一种表达方式。感情太奇妙了，藏在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节里。

不过当玩笑开到了自己头上，沈成器就不知所措了。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三哥，触到对方打趣的眼神，又立刻别开脸，结结巴巴地道：“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吧。”

“那你倒是脸别红啊。”三哥他们摆足了要看好戏的模样。

莱昂最喜欢这样热闹的场合，争着说道：“我证明是真的！”

“没有的事，就不要开玩笑了吧。”沈成器觉得脸热，有些下不来台。

三哥大约是觉得沈成器的反应有趣，一时还不肯放过这个话头：“什么是没有的事？在内城时，关老板都恨不得走到哪儿把你领到哪儿，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你也不错，都追到禁区来了。”

周遭看热闹的发出一片嘘声，连酒保都忍不住问：“你真是来这儿追关老板的？”

“我……”沈成器张了张嘴，众目睽睽之下，只觉得百口莫辩。

他是追着关河来到禁区的吗？

不能完全这样说吧，明明是沈区长威逼利诱非要把他们塞过来的。不过……他确实经常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想起关河。

联邦的训练很苦，有一天夜里，他从训练室里走出来，累得汗水都流进了眼睛里。沈成器干脆坐到台阶上，仰望着最远处霍华德城堡高高的塔尖。

忽然就想起了关河。

他不是不期待在禁区里再见到关河的。

眼见着话题越跑越偏，梅以安轻轻柔柔地笑了，把沈成器拉到身后：“行了，不开玩笑，我们还有正事——”

梅以安的话被忽然止住。

废酒馆的毡布被掀开，一个穿着深红色斗篷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她个子不高，一张脸都藏在斗篷的阴影下。在她走进来的那一刻，废酒馆垒在门边的那一排酒瓶子忽然晃荡起来，彼此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热热闹闹的酒馆好像忽然被按下了消音键，倏地安静了。

这个穿着深红斗篷的少女旁若无人地走进来，站在了沈成器三人的面前。

“听说又有内城的人进了禁区。”她的声音沙哑，“你们有在内城里见过另一个‘我’吗？”

少女摘下了斗篷，露出一张眉眼清秀的脸。

沈成器竟然觉得有些眼熟。

“我一直很好奇，那个和我一样基因的女孩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每次碰到从内城逃到禁区的人，我都会问一次这个问题。因为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们拥有完全一致的基因图谱，孕育在同样的人造子宫里，为什么我要活在禁区，而她能活在内城？”

斗篷少女注意到沈成器有些闪烁的眼神，朝沈成器走了一步：“你见过那个女孩吗？”

“她一定过得很好吧？”

“那个新太阳联邦擅长培育无忧无虑的漂亮废物。”

沈成器蹙眉，仔细想了想，他虽然看这个少女面熟，但并不认识：“我没有见过。”

斗篷少女古怪地笑了一声。

沈成器手边的那杯酒忽然燃了起来，蓝绿色的火焰从杯口冒出。沈成器立刻缩回手，他有些费解，再次解释了一遍：“我真的没有见过你想找的那个人。”

斗篷少女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那簇火焰，问沈成器：“漂亮吗？”

她那张脸看着很嫩，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嗓音却很老，沙哑得如同耄耋老妪。

沈成器没有回答。

“这是我的拿手绝活。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能遇到那个女孩，我要怎么杀死她比较好。”斗篷少女端着那杯旺盛燃烧的烈酒，伏下脸轻嗅了嗅酒精的气味，“我想了又想，觉得烧死她最好。”

“浇上烈酒，点燃火，从皮肉到骨头，全部烧得干干净净。真美妙，人类的身体里有那么多水，却可以烧起来。”

“感谢脂肪的存在。”斗篷少女翘起嘴角，“我最喜欢烧人骨头了，尤其是内城来的，你们的皮肉都养得金贵，和我们禁区里的下等人很不一样，化成灰都更香一点。”

沈成器听着少女天真又恶毒的话，只觉得后背发凉：“……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是个变态。”

桌上又一杯酒燃了起来。

“看不得别人过得比我好。”

吧台上一排酒全部自燃，蓝绿色的火焰危险地舔舐着杯壁，酒保惊慌失措，却迟疑着不敢靠近。

“我们这样的复制人，生来就是为了破坏的。”

斗篷少女举起酒杯，高高举起，准备掷到地上。

废酒馆烧不得，沈成器立刻抓住她的手腕：“没有谁生来就应该是做什么的，你就是你，跟别人没有关系。”

斗篷少女的略微睁大眼睛，她觉得好笑：“内城的人现在都这么天真了？”

她轻易甩脱了沈成器的手，并迅速将那杯燃烧的酒递到了沈成器的嘴边：“要想和我讲道理，就得先喝下我的酒。”

沈成器猝不及防，立刻往后退，却被斗篷少女钳住了脖子：“我真是看你很不顺眼。”

“小沈！”梅以安想要上前，却被莱昂拉住了。

莱昂指了指三哥，这个男人仍然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却不准备出手。

沈成器垂着眼睛，看着酒杯里上窜的火焰，灼人的温度正靠近他的唇舌。

就在酒杯要贴上沈成器的嘴唇时，一枚刀片从暗处穿过，瞬间击穿杯壁。

烈酒洒到地上，那簇蓝绿色的火焰贴着地板散开，周遭几人纷纷后退，中间就剩下沈成器和斗篷少女。

扔刀片的男人从废酒馆二楼一跃而下，正好踩在火焰圈里。

他走到斗篷少女跟前，端起吧台上的一杯火焰酒，盛开手掌，盖在了杯口。

失去了空气助燃，方才还热烈燃烧的酒精很快就熄灭了。

男人端起酒杯，朝斗篷少女示意了一下，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剩下的几杯酒，也被他如法炮制，一一喝完。

“酒都喝完了。”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

斗篷少女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关老板。”

“你爱烧谁烧谁，我管不着，但不能在我这儿闹事。”关河指了指碎掉的酒杯，对斗篷少女道，“该赔的钱都得赔。”

三哥直到逼出了关老板，才终于满意，他再次跳到轮胎墙边，找了个轮胎坐着，拨了吉他弦：“行了行了，大佬们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喝酒！唱歌！耍朋友！”

废酒馆一如其名，好像一场末日前疯狂又颓废的狂欢，适合所有随时可能没有明天的人。

关河单手插着兜，拍了一下沈成器的肩膀，示意他跟着上楼。

关老板明明一言不发，疯狂玩闹的人群却自动在他经过时让出了道。

舞池里有人低声问：“那个内城来的小白脸，真跟关老板有关系？”

沈成器一直尽量低调地走到关河后面，他发现关河在听到了这句话时，脸上闪过很明显的戾色。

废酒馆暗色调的灯光照在关河脸上，把他的坏情绪刻画得明明白白。

沈成器想，关河大约是不欢迎他出现在禁区的。

走过很长的一道楼梯，沈成器进到了一间起居室。这里的隔音材料涂得很厚，完全听不见下面的吵闹。

沈成器努力假装若无其事地打量着房间，四处都看遍了，才敢把目光落到关河脸上。

关河依然是不高兴的样子，他进了房间脚步就没停下来过，噼里啪啦地四处翻着东西，仿佛是要借这个动作宣泄什么情绪。

沈成器印象里的关河一直是从容的，他连独自一人在贝尔格莱中心区时，做什么事都能游刃有余。

但禁区里的关河似乎看起来脾气要坏很多。

旁人或许没注意，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刀片甩得毫不留情，击穿玻璃杯后，直直地没进酒柜里。

红斗篷少女不敢在关河面前闹事，是因为关河确实凶狠。

关河翻找了半天，应该也没找到他想找的东西。他重重地合上抽屉，拉着一张脸，拿着一把小刀和一个铁盒走了过来。

“坐在这儿。”

禁区里的关河终于对沈成器说了第一句话。

沈成器乖顺地坐到了动物毛皮做成的地毯上。

关河用嘴咬住小刀，空出手脱掉了外套，露出里头黑色的背心。

沈成器有些紧张，他不知道关河要干些什么。

关河打开铁盒，里头是一些晒干的碎草叶，关河抓了一把，捏住沈成器的下颔，塞进了沈成器的嘴里。

他的手指在沈成器的嘴唇上用力地按了一下，示意沈成器嚼烂嘴里的叶子。

沈成器怔了，他伸出手摸了摸嘴唇，刚好碰到关河刚刚按住的地方。

关河脸色一黯，一点儿也不温柔地拉过沈成器摸嘴唇的右手，翻开了他的袖子，找到了Sūrya留下来的那个编号。

关河伸出两根手指，一点点地顺着编号往上按，直到找到侥幸者游戏植入的芯片。

“痛就嚼你嘴里的东西。”

关河取下小刀，在沈成器的胳膊上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飞快地挑出来里面的芯片，装进了一个袋子里，放到了一边。

他取芯片的动作很快，划开沈成器胳膊时没有丝毫犹豫。

取出芯片了，关河拿着小刀的手才顿了一下，他似乎有一瞬间的出神，但很快又取出纱布替沈成器裹好伤口。

“联邦植入的芯片在哪里？”关河抬起头，看着沈成器的眼睛。

沈成器捂住胳膊，关河的动作太快，沈成器的痛觉神经后知后觉，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在回答关河的问题之前，他嚼了嚼嘴里的碎草叶。

麻木和疼痛让他变得迟钝，他也看着关河，一字一顿说得很慢：“干嘛？我不会告诉你的。”

“哦。”关河朝沈成器比了比手里的刀，看着有些凶，“在哪里？”

那个麻木痛觉神经的碎草叶好像也麻木了沈成器的感知，他竟然开始觉得关河的凶和恶都是虚张声势，就像当初那个骗他的手环一样。

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沈成器理直气壮地瞪着关河，还抬了抬胳膊，“痛。”

“哦。”关河仍然垂着眼皮，好像一点都不为所动。

“很痛。”

“超级痛。”

见关河不理他，沈成器胳膊又抬高了一点。

关河似乎脸色更臭了，他又从铁盒子里抓了一把碎草叶，要塞到沈成器的嘴巴里。但这次沈成器早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抿着嘴巴躲开了。

“不要。”沈成器嘴巴抿得很紧。

关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伸手按住沈成器的脖子，让他趴在自己的膝盖上。

“你干嘛——”

沈成器想要挣开关河，却被关河的胳膊肘压在背上，根本挣不开。

关河翻起沈成器后颈的头发，在他的后脖子处摸了摸，果然找到了一枚芯片。找准了位置，关河又迅速的一刀划开。

联邦这枚芯片藏得很深，脖颈又是个脆弱的地方，关河在拿出芯片后，立刻用纱布捂住了伤口，但血很快就渗了出来。

关河忽然有点心慌，倒止血药的时候手有点抖，不仅倒多了，还落了不少到沈成器的衣服里。

“欸……”沈成器痛哼了一声。

“不要动。”关河阴沉着一张脸，点了点沈成器受伤的后脖颈，当着沈成器的面用小刀把联邦的那枚芯片捣碎。

沈成器看着关河，忽然有点想骂人。

关河起身走到门边，将属于侥幸者游戏的那一枚芯片递了出去：“给三哥。”

东西递完了，关河却没有立刻转身进屋，他站在门口，心烦意乱地点了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