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太阳 第26章 杀死太阳

沈成器看着智脑消息，陷入了沉默。明明军队已经控制住城堡内的混乱，为什么姜斐还要坚持从密道里逃出去？

只有一个可能，姜斐受伤了。

继续留在城堡里，军队会对他们进行隔离治疗，但由于这种出血热病毒是研究所为了0219项目特别研发出的新型病毒，目前还没有特效治疗药物，只能采取一般支持治疗，根据患者的不同情况，补充足够的液体和电解质，保持水、电解质和酸碱平衡，同时针对明显出血的患者，输入新鲜血液。

可是这种治疗的效果并不显著，最后还是要看自身免疫系统。目前来说，这种出血热病毒的传播能力和致死率都相当的高。

所以姜斐不愿意留在霍华德城堡。

沈成器没有犹豫，立刻对关河说：“我要去找姜斐。”

关河点头：“好，但是得等沈识洲把防护服给你，我先带你下去。”

军队在进入城堡时，带了足够的医疗物资，就目前的状况来说，防护服是很必要的。

沈成器没有意见，他给莱昂发了消息，提醒他姜斐可能是感染者，让他和姜斐保持距离。出血热病毒主要通过粘膜和破损的皮肤传播，密切接触的话很有可能也感染上病毒。

沈识洲在城堡上下跑了一圈，拿着宾客名单核对，发现少了七个人，里头就有姜斐，他急匆匆地跑出来找沈成器：“姜斐呢？”

沈成器已经拿到防护服，正提着下衣要穿进去，听到沈识洲的声音，他立刻转过身：“城堡里有密道，姜斐他们想要从密道里偷偷跑出去！”

沈成器话说得急，难免顾前不顾后，一不小心踩着了防护服，整个人手忙脚乱，失去了重心，栽倒了关河的怀里。

“天啊。”沈成器骤然摔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幸好站在他旁边的关河反应很快，立刻把沈成器搂进了怀里。

靠在关河的胸口，沈成器不由得有些心跳加快。

应该只是摔倒的时候吓着了，沈成器垂下眼睫，为忽然急促的心跳找了个好理由。

“小心一点。”关河替沈成器提着防护服的一角，扶着他重新站好。

沈识洲对弟弟的态度可比不上关河一半好，他直接捂住了眼睛，念叨了一句：“笨手笨脚。”

沈成器假装没听见，扶住关河的手腕，在关河的帮助下迅速穿好了防护服。

“城堡的密道就在酒庄下面，β152已经把地点发给我了，我们快点过去。”

沈识洲把枪背在身后，快步带着一行人去到酒庄。

作战靴踩在地上，发出整齐的声音。

此时的姜斐已经打开了密道的门，狭窄而漆黑的地下通道只允许一个成年人弓着腰走，因为长久的空气不流通，里面还有一股霉臭味。

“你，先进去。”姜斐随手点了一个人探路，那人正是莱昂。

莱昂被莫名点到，不满地皱了皱鼻子：“我？”

“就是你，快一点。”姜斐从来在人前都是风度翩翩的，这时候少见的有些不耐烦。

莱昂呵呵了一声：“想让我探路，做你的替死鬼？”

姜斐脸色变得有些狰狞：“本来密道的事情就是我告诉你们的，让你们探个路怎么了？没有我，你们都要死在这里，还不快走！”

这时候不仅仅是莱昂，其他几个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了：“姜斐啊，本来我们就是来参加你的婚礼的，在婚礼上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不来找你麻烦，你怎么还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就是，小姜啊，你怎么能这样。”

莱昂故意问姜斐：“我不明白，姜先生，军队已经来了，你还要跑什么？该不会你也是个感染者吧？”

其余的人顿时后退，离着姜斐有十来步的距离。

“要不……我们还是跟着军队吧。”有人感到害怕，小声地对旁边的人说。

姜斐眼皮一掀，冷笑了一声：“就算我是感染者，我们几个一起待了这么久，你们现在后退，是不是晚了点？”

“姜斐你——”

没等骂他的话说出来，姜斐就抢先道：“你们不会真以为，跟着军队就有活路吧？这种出血热病毒目前还没有找到抗体，也没有特效药，而我们之中的每个人都可能是病毒的携带者，所以军队的人不会让我们离开霍华德城堡。他们会把我们困在这里，甚至可能把这里变成一座隔离区，将贝尔格莱所有染病的人都统一送进来。”

“留在这里，注定是死路一条，而且只会死得更快。就算现在身上没有病毒，过不了几天，谁也逃不掉。当感染率超过一定数值的时候，联邦一定会出动清洗计划。”

莱昂实在受不了姜斐这套言论，忍不住道：“那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要跑出去祸害其他人？”

姜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莱昂，嘴角微弯，勾出一个笑来：“怎么会，出去以后我们肯定会自我隔离。最好的医疗条件都在贝尔格莱，只有回到那里，我们才有希望活到研发出抗体的时候，不是吗？”

“而且——”姜斐不慌不忙地补充道，“假如我都要快死了，我还管那么多活人的事情干什么呢？”

“你怎么能这么无耻呢？”莱昂看着姜斐脸上的笑，只觉得一阵恶寒。

姜斐扫了一眼剩下的几个人：“军队很快就要找到这里了，你们谁走第一个呢？风险总是和机遇并存，走得晚了，说不定就要落到军队手里了。”

“这是城堡主人为了应对紧急情况修的密道，里面有危险的可能很低。当然，大家要是都不肯走，我就自己一个人离开了。不过，如果我第一个到出口，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密道出口封死呢。”

姜斐的声音不大，他好像捏着嗓子，用那种虚假的温柔说着毫不留情的话：“毕竟我不喜欢不劳而获的人，要有付出，才能有收获。”

“反正我不走！”莱昂讨厌姜斐这种说话的腔调，他干脆退到人群最边缘，懒得和这群人再说一个字。

“……我先来。”

即使知道是与虎谋皮，但总有人愿意赌一把：“反正我要出去，我不要留在这个鬼地方。”

“好。”姜斐脸上笑容更盛，“请吧。”

那人咬了咬牙，弯下腰准备探身进密道。漆黑狭窄的通道会让人潜意识里心生恐惧，但人有时候其实没有那么多选择，明知是陷阱，也只能踩下去。

或许人类这个族群，好赌是写在基因里的东西。他们也是好运，在无数个历史的转折点上，都侥幸赌赢了，所以才敢继续赌下去。

“砰！”

一声枪响，子弹正巧打中密道上方，飞溅的砖石碎片，让还没进密道的那个人耳朵一嗡。

“谁敢再动一步？”沈识洲上校端着枪，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他个子很高，眉眼也生得凶，站在不大的酒庄里，立刻给里面的人造成了威压。

正要走进密道里的人顿时就吓得缩到了一旁。

立刻有军人上前，拿枪抵着他的太阳穴。

沈识洲看到姜斐，有些生气：“姜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姜斐是沈成器的大学同学，沈识洲认识姜斐也有些年头了，印象里的姜斐是个体贴儒雅的好人，会照顾人，脾气也很好，连沈成器都愿意和他做朋友。

姜斐看了一眼沈识洲，那目光实在意味深长。

沈识洲皱了皱眉头。

“还能为什么，为了自己活命呗。”站在角落里的莱昂嘲讽了一句。

沈成器皱着眉头，也走上前：“姜斐，你不要冲动。留在城堡里也是一样的，医疗物资都会送过来，就算你感染了，只要找到抗体，就不会有事的。”

“那你找到抗体了吗？”姜斐看了一眼沈成器，“你们应该知道那些绿猴是季知秋放出来了的吧，你们相信她一个隐藏多年的Sūrya成员，会把抗体留下来？”

“我相信季小姐。”沈成器坚定地说，“她和Sūrya不一样。”

“你是不知道季知秋有多恨联邦。”姜斐轻笑了一声，“小沈，你怎么这么天真。她恨联邦的基因测试，恨人造子宫，也恨AI匹配和物联网，连Soma的研究，她都有份。你怎么觉得她会留下抗体？”

原来连姜斐都知道这么多，沈成器揉了揉眉头，他果然很天真吗？

沈成器听过一句话，叫做神像也有黏土脚，意思是再光明的事物也会有阴影。这个世界上纯粹的坏人和好人都很少，善人也会生出恶念，坏人的血也不全是黑的。他不相信季知秋对于贝尔格莱中心区一点留念都没有，沈成器始终记得季小姐说过，她也是有过好时候的。

他们都不是季知秋，不知道季知秋为什么会加入Sūrya，所有对季知秋的臆测，不都是他们的主观推断吗？

沈成器想解释什么，却被沈识洲拉住了，沈识洲小弧度地朝沈成器摆了摆手，示意沈成器不要再说。

“姜斐。”沈上校举着枪，冷冰冰地说，“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不能违抗联邦的指令。现在所有人都不能离开霍华德城堡，即使没有被感染，也要在这里度过十天的观察期。”

沈识洲的目光带着杀伐气，一般人都不敢与他对视，但姜斐无畏地直视沈识洲的眼睛：“沈上校，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如果在十天的观察期后，感染率超过85%，且依然没有研制出特效药，为了防止病毒继续扩散，将要在霍华德城堡内执行清洗计划？所有的染病者都会被送到这里来，然后联邦会远程发射集束白磷燃烧-弹，用霍华德城堡的火灾，来埋葬这一切。”

沈识洲眸子一凛，啪嗒一声，所有的军人齐齐拉开了保险栓。

“这是在事态恶化后，AI做出的最佳决策。”姜斐上前了一步，他的额头正对上沈上校的枪口，“人类历史不断发展，但依然有许多无法克服的困难，这时候人们只能选择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利益。”

“我也是一样。留在这里必死无疑，只有出去才有一线生机。”姜斐一字一顿地说着这句话，酒庄里紧张的形势一触即发。

沈识洲的手指将要扣动扳机，电光火石的那一刻，姜斐出人意料地弯下腰，抓住了站在沈识洲身后的沈成器。

“阿沈，你胁持过我一次。”姜斐的袖子里藏了一把枪，“这还是我从你这里学到的。”

姜斐赌沈识洲对他开枪前会有一瞬间的犹豫，这个犹豫足够让他拖住沈成器，利用沈成器的身体做盾牌，遮住了他身上的几处要害。如果这时候沈识洲他们要开枪，一定会伤到沈成器。

而无处不在的出血热病毒会通过粘膜和皮肤上的伤口传播，只要姜斐在沈成器身上随便一个地方开一枪，对于沈成器而言，都有致命的风险。

姜斐果然赌赢了。

他很聪明，这种局势下，每拖延一分钟，对他而言都是增加的风险，在胁持住沈成器后，姜斐毫不犹豫地拖拽着沈成器，利用沈成器挡住后背，爬进了密道里。

狭窄的密道在这时候反而是他最好的掩护。

这是沈成器从未想过的发展，姜斐出其不意的动作连沈识洲都来不及反应，沈成器几乎没怎么挣扎就被姜斐扼住了喉咙。

沈成器不得不想起那天他是如何用一个假手环胁持姜斐的，这让沈成器觉得他也许不必太吃惊，这算是他欠姜斐的。

“姜斐！”

沈识洲立刻匍匐着也要冲进密道，这时候砰的一声枪响，密道里的姜斐毫不犹豫地向沈识洲开了一枪。

沈识洲不得不闪身避开。

“我不逼你们，你们也不要逼我，大家各退一步不好——”

“不好。”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密道里。

密道里姜斐说话的声音断了，很快又是一声枪响。

“砰。”

沈识洲以为是沈成器出了意外，握紧了拳头，大喊着要冲进去：“沈成器！”

密道内，拖着沈成器往前走的姜斐，万万没有想到，密道前面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关河。

姜斐算计好了所有距离，利用沈成器挡住了沈识洲，但完全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河竟然先他一步走到了密道里。

“霍华德城堡的密道不止一个入口。”关河道，“不过季知秋只让你看到这一个。”

姜斐已经听不清关河在说什么了，他仰面倒下，额头正中央，是关河一枪打穿的血洞。

关河毫不怜悯地跨过姜斐的尸体，弯下腰打横抱起沈成器，走出了密道。

刚冲进来的沈识洲看到弟弟被关河抱出来，眉头一跳，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我弟弟怎么了？”

“吓着了。”关河抱紧了沈成器，让沈成器靠在他的胸口，又说道，“姜斐死了。”

关河说姜斐死了的时候语气特别平静，好像在和沈识洲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完全让人无法想象刚刚杀死姜斐的人就是他。

见沈成器一切都好，沈识洲很快就冷静下来，他走出密道，环顾一圈众人，低声对关河道：“你带沈成器先走。”

“来两个人去清理姜斐的尸体，然后把密道封住。余下的人单独隔离，绝对不能让清洗计划的事情，从这里泄露出去。”

沈识洲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关河不是很在乎沈识洲说了些什么，也不在乎自己身上又背了一条人命，他唯一有点担心的就是沈成器。

已经过了晚上六点，人造太阳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昼夜交替，霍华德城堡里笼罩着一层死气，在夜色里显得很阴森。

关河抱着沈成器找到一间军队预留的空房间，将他放到了床上，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沈成器蜷缩在一角，没有接过关河的水杯。

关河没有勉强他，只是坐在床边，安静地陪着他。

过了很久，关河才听到沈成器用很轻的声音说：“姜斐……死了吗？”

沈成器的声音太轻了，好像一片羽毛落下来，稍不注意都听不见。

从被姜斐抓走，再到被关河救下来，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瞬间，沈成器现在躲在被子里，只觉得一切都是他的一场噩梦。

“姜斐死了。”关河再一次用平静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这个事实。

他其实不想这么平静，他想告诉沈成器，当时有多么危险，形势有多么紧张，姜斐早就在被沈识洲发现的那一刻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姜斐和沈成器那天不一样，他最后真的会对沈成器下杀手。

关河有一千个，甚至一万个杀死姜斐的理由，但是他不敢在沈成器面前辩白。

毕竟人心都是偏着长的，关河知道，姜斐对沈成器意义不一般，就算姜斐真想杀了沈成器，说不定沈成器也不愿意让旁的什么人说姜斐的不好。

关河对沈成器而言，不就是个旁人么。

“嗯。”

关河又等了很久，只等到沈成器一声很轻的嗯。

他低下头，看到侧身蜷着的沈成器眼角落了一行泪。

沈成器哭了，哭得无声无息，只是眼泪浸湿在枕头上，很淡的痕迹，如果不注意，根本没有人发现。

关河心疼了。

如果沈成器哭着让他交出抗体，他可能没有办法拒绝。

“不要哭。”

关河只能笨拙地安慰沈成器，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擦掉沈成器的眼泪，可是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沈成器靠着关河温热的手掌，眼泪掉到了关河的掌心里。

“不要哭了，好不好？”关河哄着沈成器，“都是我的错，你别难过。”

“……不是。”沈成器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对关河说谢谢，“不是你的错，谢谢你救了我。”

关河什么都话都不想说了，他只想把沈成器紧紧地抱到怀里。

沈成器又重复了一遍：“姜斐死了啊。”

这是沈成器第二次直面死亡，第一次，他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婴儿，以母亲的生命为代价出生。

第二次，沈成器看着姜斐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告诉关河：“我刚通过基因测试，获得高等教育资格进入惠灵顿大学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在笑我。他们不相信我这样一个不聪明、平平无奇的人竟然也能够读大学——他们说要么就是沈区长以权谋私，给我开了后门，要么就是我们家的基因确实优秀。可继承了这样优秀的基因，我居然还是一个废物，简直比沈区长帮我徇私舞弊还要可笑。”

“只有姜斐夸过我，他是唯一对我怀有善意的人。”

在那一段黑暗的日子里，只有姜斐是他唯一的光。沈成器从前觉得姜斐是他的太阳，可新太阳联邦里的所有人都一样，他们自己造太阳，也自己造上帝。

总有一天，人造太阳会陨落。

现在，沈成器给自己造的太阳陨落了。

这章是29号的更新，因为不想中断情节，就一直写了下去，结果更新晚了QAQ

（但是本章超长呢！）

30号会继续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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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杀死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