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安定在床上躺了很多年,吃喝拉撒全在床上,现在能下床了,他是一刻也待不住。
要不是实在是身体没什么力,他都能活动一整天。
“又要练走路?”李庆凤在厨房里烧火煮饭,时不时出来看看他,“樊家娃让你不要心急,你歇会吧,当心累到。”
“娘,我不累,”郑安定扶着墙一步步地在院子里慢慢地走着。
为了防止他摔倒,李庆凤把院子收拾的很干净整齐,唯一会捣乱的就是那只橘猫。
这只橘猫还是为了郑安定才养的,李庆凤怕他受伤后会胡思乱想,就去隔壁大队拿红糖换了这猫回来,也不用猫抓老鼠,就想着让猫给郑安定解解闷。
橘猫这时活蹦乱跳地在郑安定脚边蹿来蹿去,郑安定撑着墙站定。
走多了他的身体承受不住,会全身都在发抖,腿脚也会变得酸软无力。
但郑安定很享受现在这种感觉。
“安定,”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郑安定抬头一看,先是一愣,紧接着整个人就瞪大了眼睛。
“连长?!”郑安定用力闭了闭眼睛,“是徐连长?”
李庆凤听见他忽然激动的声音,不放心地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一个长得高大的年青人。
这人有点眼熟。
“这不是……”李庆凤也露出惊喜的表情,“娃他们连长?”
“娘还记得我连长呢,”郑安定那干瘦的脸上有了笑容,“他是徐成璘徐连长,在战场上救过我的命!”
“哎呀,快进来啊,”李庆凤连忙去拉开木栅门,“徐连长快请进!”
“打扰婶子了,”徐成璘等对方拉开门,他这才走进来。
郑安定想过来迎一下,但他不扶着墙就会摔,只能站在原地:“连长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所以来看看你,”徐成璘走到郑安定面前,抬起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站起来了。”
“我这也才刚治好,连长要是早来几天,我都还躺着不能动,我自己也没想到我还能站起来,我昨儿还想着等我再好些就去公社给部队打电话,写信太慢了,”郑安定这几天其实很兴奋,一直想和人分享一下他的心情,但又不能随便乱找人说,现在徐成璘来了,他立马就想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先进屋,”李庆凤在旁边说,“进屋坐,徐连长在咱家吃饭,婶子给你烧条鱼吃。”
“谢谢婶子,我今天有口福了,”徐成璘也不推迟,把手里提着的大网兜递了过去,“这是给婶子和安定带的一些吃的,婶子煮来给安定吃,让他早日跑的比猫还快。”
“哈哈,那我跑过它,那有四条腿,”郑安定哈哈笑。
李庆凤也笑,伸手接过来:“下次直接来别带东西,当自个家里就成,快进屋坐,婶子这就去烧饭。”
“连长进屋坐,”郑安定扶着墙慢慢向屋里走,李庆凤看看他,转身进了厨房。
徐成璘也在看他。
“别看我现在走的慢,但我走的稳,”郑安定是一点也不在乎他走路的姿势难看。
“这点我知道,”徐成璘点点头。
郑安定以前是他手下的兵,性格和体能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而郑安定之所以会受伤,也是为了掩护受伤的战友。
俩人进了屋,郑安定请人坐下,然后又扶墙又扶桌子慢吞吞地拎来茶壶和杯子。
徐成璘站起来伸手接过茶壶和杯子,先给郑安定倒了杯茶:“这么多年一直没能来看你,现在看见你能站起来,我总算对当初的战友们有了交待。”
当初郑安定在战场上受的伤,徐成璘身为当时的连长,对他有照顾的责任。
所以他带着郑安定去首都的大医院治病,但最终是失望而归。
“治好你的医生是在县里医院?”徐成璘问,“那医生有没有教的学生,我看能不能请去驻地当军医。”
郑安定刚喝了一口的茶“噗”地喷了出来。
“怎么?”徐成璘瞥他,“我不抢老医生,抢几个医生的徒弟也不行?”
他们驻地那可是北部最高的军级驻地,各种配套设施齐全,多几个军医完全没问题。
“不是,”郑安定咳了两声,“也不用去抢,人就在我们大队里。”
“大队来了赤脚医生?”当时送受伤的郑安定回来的人是徐成璘,他还特地在县里、各公社和各大队都跑了一遍,就为了给郑安定找能看病的医生,他是知道团结大队没赤脚医生的。
“不是赤脚医生,”郑安定摇头,看着徐成璘没说话。
徐成璘多聪明的一个人,立即就想到了:“从哪里下放过来的?”
“当初你带我去北京找樊老教授看病,他们一家都被下放了,”郑安定简短地说,“治好我的医生就是樊家的。”
徐成璘想了想才说:“这位樊医生在大队里过了这么多年忽然给你治病?”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樊医生被下放这么多年一直没显山露水的,现在为什么忽然就出手给人治病了?
“听说咱大队之前抓到了间谍,”徐成璘忽然转移话题,“这事你知道吗?”
“我只听说,没看到现场,”郑安定老实回答。
“那樊医生为什么忽然给你治病?”徐成璘看着郑安定,“你做了什么?”
连长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的敏锐,怪不得比我入伍迟却比我先升职。
郑安定心里发毛,没敢说是因为他自己想死,于是含糊地说:“可怜我娘呗,我娘帮过她,所以她就回报我娘。”
“这么多年才回报?”徐成璘皱眉,“被下放的人刚开始是最难熬的,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么多年,现在忽然把自己暴露出来?”
徐成璘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郑安定被他看的快顶不住了:“要不连长在我家歇一晚,等明天自己去问她吧,我有些事也说不清。”
徐成璘点点头:“我会问清楚的。”
他要是想把人从这里带回驻地,必须一事不漏地全查清楚。
郑安定看着他那坚毅的眼神,只得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连长在知道他想自杀时能轻点揍他。
但当晚徐成璘就把郑安定的话套了出来,要不是看在郑安定伤还没好,徐成璘能把他练掉一层皮。
第二天,郑安定表情痛苦地扶墙练走路:“诶哟诶呦。”
“看你这样,你连长来了就开始矫情了,”李庆凤从厨房出来,瞅着郑安定说,“好好练,当心你连长回部队把你这副不顶用的样子说给战友们知道。”
“诶哟喂我的娘哎,”郑安定只能自己憋着,不敢说昨晚睡觉前他连长让他做仰卧起坐差点儿没了半条命。
徐成璘当兵这么多年,各项体能一直是全军最顶尖的,他能看出郑安定是因为长期躺床缺乏锻炼导致肌肉无力,做几个仰卧起坐伤不了。
刚恢复的郑安定怕摔,而躺在床上锻炼是最安全的。
“你注意点别摔了,”徐成璘挑着一对空桶,“我陪婶子去挑水,以后这活就是你来做。”
李庆凤笑眯眯地点头:“就该他来做。”
她带着徐成璘往村后走去,徐成璘走在她旁边,肩上挑着的两个空桶竟然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樊家娃是个爱干净的娃,她每次下工都要去河边洗手洗脸,”李庆凤怀里用芭蕉叶包着几颗蒸熟的红枣,是拿去给樊盈苏的。
徐成璘说:“樊家是医药世家,平日给人看病都是要消毒的,比别人爱干净是应该的。”
不像他们这些当兵的,只要出任务,再恶劣的环境他们都要去克服去战胜,绝不能认输!
俩人慢吞吞地走着,遇见一位去河边洗衣服回来的老大嫂。
“四婶,这就是你家娃的那位战友吧?”对方一看见李庆凤就走了过来。
“是,他来看看我家娃,山长路远的难为他过来,”李庆凤说,“这不看我要来挑水,他就抢着要来帮忙咧。”
“是个顶事的娃,”老大嫂上下看着眼前这又高又正气的人,“娃有了对象不?嫂子家有外甥女在公社上班,你俩见见哇?”
徐成璘站得笔直:“嫂子有心了,我不着急成家。”
“哎你……”老大嫂还想说话,李庆凤就拉着她的手。
“他们呀有国家为他们操心,”她叹气说,“国强媳妇,你要不看看我家安定?”
郑安定瘫痪了这么多年,才刚好几天,走路都还要扶着墙,再说他就是完全好了,可李庆凤这么多年一直在照顾着他没上工没什么收入,家里一穷二白的,谁敢把女儿嫁给他。
“哎哟我家还烧着水呢,”老大嫂惊呼一声,边说边走,“四婶我这就回去了。”
李庆凤笑眯眯地点点头:“走吧,樊家娃该在河边了。”
樊盈苏确实在河边洗手洗脸。
河水随着天气越来越冻,樊盈苏觉得今天的河水冻疼了肌肉。
洗了手,洗了脸,樊盈苏捡了块石子往水里一扔,随着姿势顺便站了起来。
“咚”的一声,刚走过来的徐成璘抬头看了过来。
正午的太阳,江河水面波光粼粼。
有位年轻的女子,正转身看了过来。
江风吹动树叶草枝,发出沙沙的声音,有小鸟吱吱喳喳地从树梢上飞过,正好展翅滑向樊盈苏的身后。
徐成璘在这一刹那,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两句诗词:
在河之洲。
在水一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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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3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