桫椤城邦。
“果真是美人。”国王拉着雪国女王的纤纤玉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只是你的声音为何如此沙哑?”
“大抵是被沙砾糊了嗓子。”祁遇假咳了两声,暗戳戳地抱怨道:“哎呀,我倒是不晓得世上还有贵国这种黄沙漫天的地方。”
“你的臂膀为何如此孔武有力?”虽然还不到一拳打倒一个壮汉的程度,但国王从没见过哪个正常女性拥有这样的肌肉。
“您有所不知,白雪之都民风彪悍,自古以健壮为美。”
“额…你怎么站起来比我还高?”若说关于肌肉的解释勉强可以接受,身高这个就完全不在国王的理解范围内了。
“可能是先天基因优势吧,哈哈。”祁遇莞尔一笑,“在我们国家,180的身高还算矮的,不信的话可以看我的红发护卫。”
尤路古抬眼看向首座,目露不善:“谁叫我?”眼见着国王目瞪口呆的愚蠢模样,祂自觉找到了声源,恶狠狠地甩了句:“你最好是有事。”
这护卫的胸肌健壮得能把蚊子夹死,马里亚海沟都没那么深。国王不语,只是一味地沉默。另一位随行者虽是女子,但浑身上下都写着“不好惹”。他试图说些软化缓解气氛的话,却收获了对方冷冷扫过的眼刀。
…………
“你他妈给我出的什么鬼主意,娶了三个怪物过来:一个不男不女,一个浑身腱子肉,最后一个更过分,进城前就砍了十几个人头给我们当下马威!”肉山愤怒地摇晃起来,连带着地板也开始抖动。
“[王]请息怒,我万万没想到雪国居然会答应婚约。若是拒绝,倒给了我们一个名正言顺发动战争的借口。”瑞博的额角冒出了豆大的冷汗,他强装镇定道:“不过您放心,既然他们来都来了,我也有的是方法让他们走不了。”
“喂,那什么国王,我家主人亲手做了汤给你。劝你不要不识好歹,快出来喝!”
宫殿的门被拍得砰砰响,盘踞在王座上的肉山猛地一瑟缩,急忙用眼神示意瑞博去开门。
“哎呀小古,你太粗鲁了。要是把国王吓死了岂非我们的罪过?”红纱之下是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长眉斜飞入鬓,艳丽而不失英气。妆容弱化了祁遇容貌的攻击性,却无法掩盖本身的骨相。
瑞博的视线恰巧与那位女王交汇,他登时脊背发凉——为什么这个人怎样都杀不死,一直阴魂不散。
“慌什么,你认识我?我想,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才对。”祁遇也莫名有些紧张,难不成眼前的人见过雪国女王的样貌,发现他是个冒牌货了?
“不…只是您和我的一位故人特别相像。”准确的说,是他的前会长[魔王]。换位战里,那个人应该死得不能再死了。
…………
“真是糟糕,你毁掉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童话剧本。我好不容易让他接受了朋友的存在,他也越来越向正常人靠近……”祁遇看向瑞博的眼神充满怜悯,仿佛要死的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算了,就当是我教他的最后一课吧。”
刀口正在往外汩汩冒血,瑞博确信剑刃已经洞穿了[魔王]的心脏,可对方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我已经是个恶人了,继续堕落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一定得做个善良的主角。只有如此,当他发现最终反派boss是我的时候,才更具有戏剧性啊。”祁遇妄图抓住副本里虚假的日光,手指却连一寸都无法抬起。
“你说的‘他’是谁?”背叛者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他摇晃着[魔王]的衣领,试图从那人口中抖落更多有关于游戏和副本的线索,“就算我不杀你,你也无法离开这里了。”
在“茧”游戏里死去的玩家会成为漂泊无依的幽灵或是被“柱”污染的鬼怪npc,而他们在现实里的躯体也会一天比一天衰弱,最终于昏睡中失去生命。——这几乎是在老玩家间广为流传的共识。
“茧”给予他们诺亚方舟的入场券,而他们则要以种种表演取悦幕布后的神明,博得垂怜偏爱。相应地,神明会帮助实现这些人的愿望,让他们成为新世界的一份子。
试问哪个蠢货会放弃唾手可得的诱惑?
祁遇的呼吸微不可闻,嘴角却还带着诡异的微笑。大片的血色从他身下扩散开来,就连焦黑的土壤也浸染了铁锈味。使梦淫妖达到鼎盛实力的代价就是以全身的血液为祭,腹部的开放性伤口、手腕处深可见骨的划痕都是血引。
——一个人怎么能对自己狠成这样。瑞博惊诧间松开了手,[魔王]失去支撑的躯干便“咚”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夕阳没入地平线,寂静随之蔓延。十诫的成员们发出乌鸦似的怪叫,他们被梦淫妖迷了心智,个个状若痴傻,只知道在地上乱滚乱爬。
瑞博站在死尸和疯子们之间,只觉得浑身发毛。然而最令他觉得邪性的,还是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副会长。换位战开局时,他就设计让队友感染了瘟疫病毒,照理说天启公会无人能够幸免,副会长不可能成为例外,但为什么……
李行之的双颊被高热熏得通红,他呆呆地在尸体边坐了几分钟。随后旁若无人地扒开了[魔王]破裂的腹腔,从中掏出了一堆葡萄大小的红色眼球,亦或者是某种蝶类的卵,然后一口一个地生吞了下去。
时不时还发出欣喜的喟叹,“你说,这些融合了你我血液的寄生物,算不算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有了它们,你就不会离开我了吧?”
“我会乖乖吃完的,我很听话。”梦淫妖的徽记浮现在李行之的眼球里,呈现出妖异的猩红。粉红色的黏液沾满了手指,他无比珍重地舔干舐净。
“你抱抱我。”李行之露出了魇足的笑容,紧贴着尸体那颗支离破碎的心脏。新死不久的躯体甚至还是温热柔软的,四肢也可以随意弯折。他把自己塞进了祁遇的怀里,汲取着残存不多的温度。
“装好孩子装那么久也是会累的啊,没有你当观众的话,好像完全没有扮演下去的必要了呢。”
…………
[魔王]原先是睁着眼睛的吗?就算是,他的脸也绝不应该是这个朝向。空洞散大的瞳孔正对着瑞博的位置,他的头颅好似被凭空扭动了九十度。
尸体会说话吗?如果不会的话,那些细碎低沉的絮语又来自哪里?——“找到你啦,找到你啦。”无形的幽灵们叽叽咕咕地交流着,时而还会发出阴冷的窃笑。
瑞博躲在不远处的枯树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恐惧让他变得面目狰狞。说来也奇,这棵树的零星几片叶子竟都是白的。
“啊,那边还有漏网之鱼。”脚步声越来越近,副会长朝他走过来了。
怎么发现的,怎么发现的!他明明藏得很好。
他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周遭只有呼呼的风声,脚步声诡异地消失了。
过了许久,他庆幸地以为对方已经打消了继续追逐的想法,于是小幅度活动了下酸麻的脖颈。谁料刚抬头,便对上了那双戏谑的红眸。
“你猜,树叶为什么是白色的呢?”
风中簌簌抖动的原来并非是叶子,而是一只又一只倒挂的蝴蝶。
“你别过来,别过来!”瑞博挥舞着那把沾染了血迹的短剑,李行之仿佛被他吓住了,并没有继续往前。
于是他愈发地肆无忌惮,却忽略了对方因兴奋而弯起的嘴角。直到,他的后背贴上了一具冷硬的躯干。
手中一空,他下意识转头,三魂六魄险些吓飞——
猩红的蝶卵填满了[魔王]的胸口和腹部,雪白的鳞粉簌簌落下。那个本应死透的人用短刃抵着他的侧颈缓慢滑动,如同猫戏老鼠一般,明目张胆地作弄他。
“这里是动脉的位置吧。听说,只要戳进去,就能见到喷泉。你想看看吗?”诡异的是,那人的语气竟同李行之别无二致。
恐惧、求饶似乎变成了某种颇具赏玩意味的东西。追逃游戏不知重复了多久,微渺的希望总会被更可怖的绝望所取代。瑞博终于崩溃了。
“啊啊啊啊啊!”
…………
“我长得很奇怪吗?”宫殿大门轰然合拢,祁遇第一次对自己的颜值产生了不自信,“他怎么突然吓跑了?”
“说不定是汤的问题,待我来尝尝。”尤路古端起碗浅酌一口,差点没当场喷出来:“混蛋,你加了几斤盐啊!结晶都快析出了,怪不得不让进。”
“哎呀,用盐巴暗杀国王的计划失败了,好遗憾。使个美人计胜算会不会更高些,比如我装模作样地撒撒娇?”
尤路古不以为然地地努努嘴:“做你的白日梦去吧。刚刚我听侍卫们闲聊,艳福不浅的肉墩墩国王近期接连邂逅了两位绝世美人,早就沉醉于温柔乡中无法自拔了。就你这样的,恐怕还入不了他的眼。”
…………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到,传言中的美人袅袅婷婷地迎面走来:一位身着素色长袍,银发如瀑,病如西子胜三分;另一位棕发绿眸、肤白胜雪,眼神透着桀骜不驯的野性。
祁遇不想横生枝节,拽着尤路古就往僻静处拐。但拦不住祂的视线已紧紧黏在了这二人身上,表情也呆愣愣的:“他们是……”
“触须男和电锯哥!哇呜呜,我跑你灵魂界域探险的时候被他们追着砍!”终于收回反射弧的红毛狐狸飞速闪到祁遇身后,“俩混蛋害得我只能死遁逃生,你可得保护好我。”
“我记忆中好像没有这么危险的家伙,是不是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是因为你惹出来的修罗场…”祂边假哭,边眯着眼睛偷看祁遇的反应,“我只是个不善战斗的柔弱神明,你难道忍心见死不救吗?”
…………
因着尤路古先前的迟疑,他们已经不可避免地要与这两位美人打照面了。
“这红毛是哪个地方来的杀马特?”棕发女子的话语隐约透出些拈酸吃醋的意味来,“都什么年头了,暴发户审美早不流行了。”
识海里,俄尔普斯突然瑟缩了一下。祁遇捂着胸口的徽记,若有所思——金蛇很少会有害怕的情绪,要么是对方的背后神明实力远在祂之上;要么是对方和祂有旧怨…不过还有别的可能性,比如:对面是祂的另一位主人。
应该不会那么凑巧吧。按李行之的水平,在副本里起码是个事业心爆棚的[王],忙着打仗还来不及,哪有时间来桫椤城邦凑热闹?
而那看似柔弱的银发女人全程面无表情,只在擦肩而过时笑着轻语道:“好久不见。”
声音很熟悉,也许在哪里听过。只是祁遇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就好像那部分的记忆被老鼠凭空啃掉了一块。
…………
亚里克。
“安苏大人,您不走吗?他们快打进来……”侍女的话音未落,脖颈上便浮现出一条血线。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最后了结自己的,竟是平素温柔可亲的王妃。
安苏同侍女交换了装束,将行凶匕首随意丢弃在地。她匆忙装了点金银细软,便径直往东方而去。
…………
“所以[天使]猜对了,亚里克唯一的继承者还真就藏在老国王的后宫里。”秦深拿锐器吓唬了几个侍女护卫,他们便如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全说了。
“会长,他们口中的那位安苏王妃已经死了。”茜茜火急火燎地赶来,“或许有其他国家的[王]暗中潜入亚里克,然后谋杀了她。”
“现在公主与波络国的王子都不在,白雪之都和桫椤城邦正忙于操办两位主君的婚事。风谷国的[王]虽然距离近,但中间还有波络国挡着,若是有异动,奇克定然会得知消息。他们都没有时间和机会行凶。”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这具衣着华丽的尸体,下达了最终定论:“这是替死鬼,亚里克的[王]大概是趁乱逃走了。”
“她的手上有明显的茧,是经常劳动的人,应该是侍女之类的仆役。养尊处优的王妃用不着亲自干活。别忘了,我们的副本背景可是在等级分明的黑暗中世纪啊。”
茜茜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那咱们还要追吗?也不知本尊往哪个方向跑了……”
秦深小腹处的徽记忽地亮起,荆棘花纹沿着他的人鱼线往上攀爬,组成了一个形如钥匙的古老图腾——所罗门在呼唤他。
被纹样覆盖的血肉消弭于无形,他的身体里并没有器官,只有联通地狱和天堂的青黑色铜门。柔媚的女声从其后传来,间或夹杂着兵戈相交的金属碰撞音:
[你和茜茜最好快点赶回来,玫瑰帝国出事了。]
“什么!”两人齐齐面色惊变。
…………
“亚里克的收尾工作就拜托了。”
“妮可,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奇克望着两道绝尘而去的身影,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俩混蛋金银财宝倒是没少搜刮,合着烂摊子全落到了她头上。
…………
风谷国。
“温迪,玫瑰帝国和波络国打我头上来了,借我个地方避避风头。”
佐斯装模作样地给侍卫发派任务,试图显得自己很忙。他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位黑袍人同伴叫什么名字了,要是说错了不光尴尬,还会招致不必要的怀疑。
毕竟他只是一个夺舍的,哪怕拥有部分原玩家的记忆,行为举止还是无法做到完全符合人设。
“到底怎么了?”他拿腔拿调地问道,“你展开说说。”
安苏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佐斯却迟迟没有表态。
“你和其他人说过这件事吗?包括老大。”
“事出紧急,还没来得及讲。你的辖区离我最近,所以……”
“太好了,感谢你如此信任我。”风谷国的[王]抚掌大笑,转头吩咐斯派克和另一位青年道:“把她带下去仔细招待,出了事唯你们是问。”
二人恭恭敬敬地将她送进了客房,连茶水糕点都准备齐全,这让安苏十分受用。只是,这些食物的味道不同寻常,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海腥味。
“这是风谷国的特色美食,进口了梅莉尔的多种海产,结合我们这儿的怪味豆豆粉……您不喜欢的话也有别的。”
用人手短,吃人嘴短。眼下是在温迪的辖区借住,安苏也不好提太多要求,挥挥手就示意他们离开了。
然而一连几日,食物的海腥味始终挥之不散,甚至还有愈发浓烈的趋势。她开始出现莫名其妙的幻觉幻听,好像身体里有什么活物正在生长。
某天,她照镜子时,更是看到一截章鱼触手从嘴中钻出。
“温迪,你给我吃的是什么!快给我滚出来……唔。”五颜六色的斑块占据了安苏的视野,她跌跌撞撞地跑出门,一头栽倒在地。
佐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安苏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切都是对方的阴谋,只可惜她意识到的太晚了。
…………
“比起你,我其实更想转化波络国的那位王子。但他没上当,真是令人遗憾。”鲜少有人能逃脱他的秘闻控制,一次不行大可以再尝试第二次,他就不信对方次次能躲掉。
俘获一个强大而美丽的信徒回去,他的三个兄弟姐妹绝对会羡慕死他的!岁终祭典上,他也能够在父神面前扬眉吐气了。
当年十诫和天启换位战结束后,他们几个曾四处凑钱向[天使]求购[魔王]的残躯,却反被痛殴羞辱了一番。父神神降的容器必须是最好最完美的,他们四个立志找到比[魔王]更合适的躯壳,有时还会为了某个信徒恶性竞争、大打出手。
现在,加塔、克希拉和伊索都有了拿得出手的信徒,唯独他一无所获。也是时候有所行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