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师阿司 第4章 第 4 章

晨光刚漫过院墙的青砖，带着夜露的湿凉钻进衣领，傀司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酸涩的红。他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活像被人揍了两拳，手里攥着爷爷留下的那副枣木提线，站在院子中央的老槐树下，盯着脚边的木偶发怔。

木偶约莫半臂高，木头纹理里浸着陈旧的暗红色，像是被岁月磨透了的朱砂。关节处缠着细韧的麻线，与头顶的四根提线相连，线身泛着淡淡的光泽，摸起来粗糙却结实。昨晚研究爷爷的手札到后半夜，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还在脑子里打转——“木偶为引，灵气为桥，心手合一，方驱邪祟”，可真到了实操的时候，傀司只觉得手里的提线重逾千斤。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手札里写的“沉肩坠肘，气沉丹田”，试着将意念集中在指尖。想让木偶抬起右手，可指尖刚一用力，左边的提线猛地绷紧，木偶非但没抬右手，反而猛地歪向一边，脑袋“咚”地撞在地面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嘶——”傀司心疼地皱起眉，赶紧蹲下身检查。木偶的脑袋没坏，可原本就有些松动的关节，经这么一撞，又晃悠了几分。他伸手想把木偶扶起来，手指刚碰到木偶的肩膀，却觉得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阻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抵触。

“邪门了。”傀司嘀咕着，重新站起身，将提线理了理。爷爷的手札里说，这木偶是用百年黄杨木所制，蕴含有微弱的灵气，可在他手里，这木偶倒像是个浑身是刺的倔脾气小孩，处处和他作对。他再次尝试，这次只想让木偶站稳，可四根提线像是生了锈的齿轮，怎么也协调不好。一根线松了，另一根就绷得太紧，木偶要么摇摇晃晃站不稳，要么干脆直接瘫倒在地，四肢扭曲成奇怪的姿势。

太阳渐渐升高，院子里的温度慢慢上来，汗水顺着傀司的额角往下淌，滴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可操控木偶的进度却毫无起色。刚才试着让木偶往前走两步，结果提线突然缠绕在一起，结成了一个死结。他急得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去解那个结，枣木提线又硬又滑，手指被线勒得发红，好不容易解开，指尖已经磨出了两个小小的水泡。

“这破东西怎么这么难？”傀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提线往地上一扔，坐在老槐树的树荫下喘气。昨晚没合眼，此刻头晕眼花，太阳穴突突地跳，连带着心里的火气也窜了上来。他想起高考结束那天，同学们在KTV里唱歌狂欢，在烧烤摊喝着啤酒畅谈未来，而他却被困在这个老旧的院子里，对着一个不听话的木偶较劲。

大人们说的“考上大学就解脱了”，在他这里仿佛成了一个笑话。高考的压力刚卸下，又被爷爷留下的秘密和这难缠的木偶缠上。他捡起脚边的手札，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简单的操控示意图，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提线非控物，乃控心。杂念丛生，则线乱；心无旁骛，则线顺。”

傀司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心里的烦躁渐渐平复了些。他想起昨晚在空屋里看到的黑色雾气，想起爷爷手札里说的“吸食生气，招致霉运”，忽然就明白了些什么。爷爷留下这些，不是为了让他为难，而是为了让他自保。如果不是因为能看到那些东西，他现在恐怕还在懵懂中被那黑东西吸食生气，说不定早就遭遇了什么倒霉事。

他重新站起身，捡起地上的提线。这次没有急于尝试动作，而是闭上眼睛，按照手札里的指引，慢慢调整呼吸。吸气时，感受空气顺着鼻腔涌入胸腔，带着草木的清香；呼气时，将心里的杂念一点点排出。指尖轻轻搭在提线上，没有用力，只是感受着线身传来的微弱触感，像是在和木偶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不知过了多久，傀司缓缓睁开眼睛。晨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木偶静静地立在他面前，仿佛也在等待着什么。他试着用指尖轻轻颤动提线，这次没有急于求成，只是极其缓慢地调整着每一根线的松紧。

想让木偶抬起左手，他便将对应的提线微微向上提拉，同时放松其他三根线的张力。指尖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只见木偶的左手缓缓抬起，虽然有些僵硬，动作也略显笨拙，却真真切切地完成了他的指令。

傀司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他趁热打铁，试着让木偶抬起右手，这次动作流畅了许多，木偶的右手稳稳地抬了起来，与左手平行。接着是弯腰、转身，虽然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生涩，关节处还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可木偶终究是按照他的意愿动了起来。

就在他沉浸在操控的喜悦中时，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木偶转身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紧接着，原本顺畅的提线再次变得紊乱，两根线缠绕在一起，木偶猛地向前栽倒，脸朝下摔在地上。

傀司心里一紧，赶紧上前查看。木偶的脸贴着地面，眼眶处的木头似乎比刚才黑了些，像是吸了什么脏东西。他伸手想把木偶扶起来，却发现木偶像是被粘在了地上，怎么也挪不动。低头一看，只见地面的青砖缝隙里，渗出一丝丝极淡的黑色雾气，正顺着木偶的底座往上爬，像是有生命的藤蔓。

“又是这东西！”傀司心里一沉，想起昨晚在空屋里看到的黑色雾气，显然是同一类东西。他想起爷爷手札里写的“木偶能引邪祟，亦能驱邪祟”，赶紧按照手札里的方法，双手握住提线，将灵气（虽然他还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灵气）集中在指尖，猛地向上提拉。

“喝！”他低喝一声，指尖用力，提线瞬间绷紧，发出“嗡嗡”的轻响。木偶猛地被提了起来，底座离开地面的瞬间，那些黑色雾气像是被烧到了一样，迅速缩回了青砖缝隙里，消失不见。

木偶在半空中晃了晃，四肢微微颤抖，像是在抵御什么。傀司能清晰地感觉到，提线那头传来一股微弱的阻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木偶，想把它重新拖回地面。他咬紧牙关，双手稳稳地操控着提线，不让木偶有丝毫晃动。

过了约莫半分钟，那股阻力渐渐消失，木偶恢复了平静。傀司将它轻轻放在地上，发现木偶眼眶处的黑色淡了些，恢复了原本的暗红色。他松了口气，后背的汗水又冒了出来，这次却是因为紧张。

原来，这院子里也有那些黑东西。爷爷的手札里说，老房子空置久了，邪祟易生，看来这院子虽然有人打理，却也没能完全避免。

他坐在树荫下，喝了一口随身带来的矿泉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稍微缓解了疲惫。抬头看向院子尽头的那间空屋，门窗紧闭，仿佛一个蛰伏的怪兽。昨晚的恐惧还在心底隐隐作祟，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坚定。

他再次拿起提线，开始反复练习。抬手、弯腰、转身、迈步，每一个动作都要上百遍。细不可见的提线，在他手指上反复拉扯划开一道道小小的伤口，疼得钻心，可他像是浑然不觉。阳光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院子里只剩下提线摩擦空气的“簌簌”声和木偶关节转动的“咯吱”声。

不知练了多久，傀司已经能让木偶做出连贯的动作。虽然还不够流畅，偶尔还是会出现提线打结的情况，但比起早上，已经进步了太多。他操控着木偶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动作虽然有些僵硬，却稳稳当当，没有再摔倒。

就在这时，木偶忽然停下了脚步，脑袋微微转向院墙外的方向，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傀司心里一动，顺着木偶的方向看去，只见院墙外的巷口，飘来一缕极淡的黑色雾气。

他立刻绷紧了神经，双手握紧提线。按照爷爷手札里的记载，操控木偶驱邪，需要默念口诀，同时让木偶做出特定的手势。他深吸一口气，默念口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随着口诀在心中响起，傀司感觉指尖传来一股暖流，顺着提线涌向木偶。木偶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原本僵硬的手臂缓缓抬起，做出一个奇特的手势，掌心朝向那缕黑色雾气。

黑色雾气像是遇到了克星，瞬间停住了脚步，在原地扭曲挣扎，像是想后退，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制着。傀司不敢大意，继续默念口诀，操控着木偶缓缓上前，掌心始终对着那缕雾气。

只见木偶掌心泛起一丝淡淡的金光，虽然微弱，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黑色雾气在金光的照射下，渐渐变得稀薄，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傀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浑身脱力。刚才那一番操控，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脑袋昏沉得厉害，眼前阵阵发黑。他看了看手里的提线，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木偶，忽然明白了爷爷手札里“心手合一”的含义。

不是单纯地用手操控提线，而是要将自己的意念，通过提线传递给木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院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傀司收起提线，将木偶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木偶的木头触感温热，不再像早上那样冰冷。他低头看着木偶的脸，忽然觉得，这个陈旧的木偶，像是有了生命。

回到屋里，傀司把木偶放在桌子上，又拿起爷爷的手札，继续研究。昨晚没睡，今天又练了一整天，他早已疲惫不堪，可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好奇。他不再抱怨高考结束后没有解脱，反而觉得，这段突如其来的经历，或许是命运给他的一份特殊的礼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到那些黑色的东西，也不知道爷爷的身上还藏着多少秘密。但他知道，从他迈进爷爷的手札大坑，拿起这副提线的那一刻起，似乎走上了什么奇怪的路。

夜深了，傀司趴在桌子上，看着手札上爷爷的字迹，渐渐睡着了。梦里，他看到爷爷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提线，操控着木偶翩翩起舞，黑色的雾气在木偶面前纷纷退散。爷爷转过头，对他笑了笑，眼神里满是欣慰。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木偶身上，给它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提线轻轻晃动，像是在回应着什么。而傀司的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或许在梦里，他终于学会了如何真正操控这根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现实与隐秘的提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