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先谈 第12章 chapter 12

许翊年将所有精力重新投入屏幕上的数据中。

陈也柠退到机房角落暗处，将后背靠着冰凉的墙壁。

闭上双眼，让大脑冷静了近半分钟后，陈也柠拿出手机，开始草拟明面上是给赵聿明，实际是为后续向公司核心层做情况说明的留痕邮件。

陈也柠的措辞极其谨慎，既客观完整地说明了事件的情况，又强调了正在现场紧急处理、核心数据有额外保护层等稳定人心的信息，同时将外包公司的安全管理失职点明，防备赵聿明借题发难。

时间在键盘声和风扇的嗡鸣中悄然流逝。

窗外，南京的夜色愈发深沉。

期间，王平弘战战兢兢地送来了一份初步的时间线报告和高权限账户名单。陈也柠快速浏览后，将其中的重要时间点和高风险账户信息递给了许翊年参考。

凌晨三点多，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变的许翊年，终于向后靠在椅背上，用力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长长吁出一口气。这个动作吸引了机房内所有人的注意。

“怎么样了，许工？”王平弘迫不及待地小声问道。

许翊年看向陈也柠，声音因疲惫而沙哑，但语气非常确定：“后门清掉了，漏洞也暂时堵上了。基本可以确认，核心的算法源码和试验数据没有被窃取。”

这句话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机房内积压的阴霾。

王平弘和两名技术人员几乎要喜极而泣。

陈也柠悬着的心也落下一大半，但她立刻抓住关键点：“‘基本可以确认’？以及，对方拿到了什么？”

许翊年的嘴角下意识地向上抬起一丝弧度，内心对在这样的时刻，依旧可以冷静抓住重点的陈也柠十分有好感，“确认度在95%以上。核心数据有硬件密钥和动态加密，破解需要时间和特定条件，攻击者这次没做到。他们拿到的，主要是一些前期的技术文档、架构说明和部分外围测试数据。”

陈也柠点了点头，把许翊年说的依次记录下来，同时在心里想：不幸中的万幸。不过……虽然泄露的不是最核心的，但竞争对手如果仔细分析，还是可能借着拿到的资料，窥探到项目方向和进度。

“能追溯到攻击来源吗？”陈也柠追问。

许翊年眼神微暗，随后摇了摇头：“对方很专业，服务器都在境外，而且事后清理得很干净。明确的源头……很难追溯。”

陈也柠沉吟片刻，转向王平弘，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果断，“王经理，我需要你帮忙做三件事：第一，你们出具一份详细的书面事件报告，附上所有日志证据，我需要你们的盖章原件；第二，配合许翊年，全面加固你们的安全系统；第三，给我一份赔偿方案。”

王平弘此刻哪敢有异议，虽对着说一不二的陈也柠倒抽了一口凉气，但还是连声应下：“好的好的，我、我马上办。”

后续的收尾工作又持续了两三个小时。天空泛起鱼肚白时，陈也柠和许翊年才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走出机房，跟着王平弘上楼，在一间大会议室的软皮椅上坐下。

王平弘：“辛苦了。你们安心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接着准备柠总您交代我的材料。”

王平弘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双手将门带上，给了陈也柠和许翊年一个安静的休息空间。

看着王平弘离开以后，许翊年将整个后背贴在软皮靠垫上，让僵了一个晚上的脊柱一节一节地放松下来。

在这个过程当中，许翊年转头去看陈也柠，看到她拿出笔记本电脑，开机后，指尖立刻在触控板和键盘间飞快移动。

许翊年有些佩服地问她：“你不困吗？”

陈也柠视线依旧盯着屏幕说：“我困爆了。”

许翊年停顿了一瞬，低声笑了：“眯一会吧。”

陈也柠转头，视线在许翊年泛着红血丝的眼球停留了一会，说：“还有几件事，我抓紧处理一下，没事，你睡吧，不用管我。”

直到陈也柠再次将视线瞥向他，许翊年才将落在她侧脸上的目光收回，随后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但他并没有睡，一边听着身边轻微而持续的敲击声，一边在脑中想象她此刻的表情。

直到会议室门外传来脚步声。

走进来的除了王平弘，还有一个西装革履，比王平弘高出一个头的男人，叫李竞，是王平弘的上级，最开始两家公司洽谈合作的时候，陈也柠见过。

李竞试图打圆场，语气带着圆滑：“柠总，许工，真是不好意思，昨天我在天津，刚赶回来。非常抱歉，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一定全力整改。”

和陈也柠、许翊年握完手后，李竞和王平弘在两人对面坐在。

王平弘把准备好的资料投影，对陈也柠说：“柠总，您确认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我让人打印出来盖章。”

陈也柠看了李竞一眼，随后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地看投影上的每一个字。

事件的书面报告没有什么问题，下一份是赔偿方案。

陈也柠看到第一页末尾的时候，就更加确定了，李竞的出面不是毫无缘由的。

“HDMI线可以给我一下吗？”陈也柠在王平弘即将翻到第二页之前，开口说。

所有人都稍显疑惑地看向陈也柠。

王平弘犹豫了一会，把连接投影的线从自己电脑上拔下来，递给陈也柠。

“这是我刚刚在等你们材料的时候整理的初步损失评估表。”

对方给出的金额在第二页之后，陈也柠不需要看，凭经验就知道，一定不会比她评估的结果高。

果不其然，就见李竞和王平弘双双面露难色。

李竞很努力地在头脑风暴了，但陈也柠列出的每一条都逻辑严密，难以质疑。李竞额头冒汗，试图先挂出免战牌，拖一拖时间：“柠总，这个数额我拍不了板，我得跟更高级沟通申请一下。”

“没问题。”陈也柠声音不高，形式化地看了眼时间，问：“半小时够吗？”

李竞：“……”

陈也柠抬了下唇角皮肉，露出也很疲倦的表情：“我的上级只给我四十分钟，你总得留十分钟让我做汇报吧。”

这些都是谈判手段，李竞知道。

陈也柠：“我的领导和公司法务也已经开始上班了，如果按照我们合同中的安全违约条款和潜在商业损失来走正式程序，恐怕还不止是我列的这个数字。”

陈也柠的态度并不强硬，但显然没有一丝转圜余地。

李竞演戏得演全套，点头说：“明白，我现在就去沟通。”

李竞和王平弘离开之后，陈也柠转头去看一直坐在身旁，但从始至终，到现在为止都在放空的许翊年，忍不住笑了出来。

许翊年：“……笑什么？”

陈也柠：“没事，觉得你呆呆的很好玩。”

“……”许翊年：“反正我也听不懂，发呆没问题吧。”

陈也柠想到有时候许翊年在屏幕面前对着一串串代码解决技术问题的时候，她看着看着也会灵魂丢失的那些时刻，笑容依旧，对许翊年说：“没问题，你继续。”

李竞需要演出非常难沟通，并且也为了防止时间有闲余，可能的变动，硬是拖拉到最后一刻，将近三十分钟，才和王平弘一起，重新回到会议室，答应了陈也柠开出的赔偿金额，并且将当下公司能盖章的材料都交到了她手上。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李竞问陈也柠：“你们住在哪个酒店？”

在南京这端的事情基本解决，陈也柠状态相对放松了下来，“哪来的酒店，昨晚就住你们公司。”

李竞双手合十再次表示抱歉，“我让行政帮你们订公司旁边的亚朵，可以吗？你们赶紧好好睡一觉。”

陈也柠：“谢谢李总，但我们刚刚在等你们盖章的时候，买了下午回去的机票，现在差不多得去机场了。”

李竞：“这么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竞似乎看到此刻在陈也柠身旁面色无光，仿佛只剩一副身躯尚在人间的许翊年，无奈地耸了耸肩。

……

不只是许翊年，之后走出写字楼，打车赶往机场，办理登机手续，过安检……所有动作，陈也柠也都像是凭借本能完成的。

抵达登机口时，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

陈也柠和许翊年找了个僻静的座位坐下，两个人都拿出手机处理各自的事情。

几分钟后，陈也柠看到许翊年收起手机，拿出了笔记本电脑……

她脸上有种网速不好，运转缓慢的表情，问他：“你不睡吗？”

许翊年在远程处理出发前两个人讨论过的模型上的问题，“不了，缓过来了。”

陈也柠是真有点撑不住了，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把手机收进口袋，说：”那我睡一会，要登机了叫我。”

许翊年看着陈也柠单手手背捂脸，打了个又大又懒的哈欠，浅笑着对她说：“嗯，你睡吧。”

人流穿梭，背景嘈杂。

但陈也柠眼睛一闭，就昏睡过去了。

许翊年继续处理工作，不一会儿的功夫，肩侧就落下一道重量。

昏睡中的陈也柠头一歪，靠在了他身上。

许翊年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少顷，他侧头看去，靠在他肩上的陈也柠呼吸均匀绵长，浓密纤长的睫毛静静垂在眼下，唇上没什么血色，透着股她醒着的时候绝不会流露的脆弱劲，像个瓷娃娃。

机场外透进来的光勾勒着陈也柠安静的睡颜，许翊年想起了这一天一夜里发生的种种。

想着她强硬果决和李竞谈判时的神情，想着她在机房角落冷静草拟邮件的侧影，再看她此刻全然不设防的疲惫……

许翊年内心油然生出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混合着……难以言说的保护欲、对她韧性的敬佩，以及一种悄然滋长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欣赏。

他就这样保持着姿势，任由她靠着，直到登机广播响起。

乘客们陆陆续续起身排队，许翊年不着急叫醒陈也柠，想着她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直到队伍渐短，许翊年才拍了拍陈也柠，“登机了。”

……

陈也柠平静地用一副刚睡醒的懵脸，来面对登机到飞机平稳飞行在云层之上这一段时间。

反正等会儿机舱灯光调暗，又可以入睡了，没必要太清醒。

于是，换许翊年看着陈也柠发呆的样子笑。

陈也柠侧目：“……干嘛？”

“没事。”许翊年看着陈也柠睡眼惺忪的样子，突然产生好奇，问了她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为这个项目这么拼？”

陈也柠揉了揉眼睛，努力让大脑重新转起来。她沉默了几秒，转过头看着对答案隐约表现出些许期待的许翊年，语气带着未褪的疲惫，但是十分理所当然：“因为我要靠它升职呗。”

可能是没有想到答案这么赤果直白，许翊年停顿了半晌，才被陈也柠的真实但也现实，给戳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