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温思渊就眼睁睁看着那个老奶奶也忽然浑身一僵,直挺挺往桌子上倒,撞翻了小桌子,旁边的酒桌也被带倒,绚烂的紫红酒水洒了人一身。
有人大胆上前去探那老人家的鼻息,又抬头看向大家,“……没气了。”
温思渊凑过去一看,那老人睁着眼睛,脸上扬着幸福的微笑,嘴角看起来仍在绷紧、向上,明明肌肉群还在轻微抽动,但就是没气了。
其他围过来的人都悚然一惊,不想掺和太多,骂骂咧咧地走开。
有几个和老板相识的,关系还不错的,将那霓虹病的人踹成正面,发现那人下半张脸虽然是机械面组成,但是通过眼睛能观察出,这人也在笑。
他喉咙里随着血液运转的呼哧呼哧的小风扇也已经停了下来,这代表他不再有呼吸。
“老金不会也笑着呢吧?”
“他倒下去的时候你没看啊?”
“我真是握了个草了!别问我啊!我哪注意到了!他长那块头,又不是美女,我还看他做屁!”
“少说几句吧,诶。”
温思渊想上手去掰那老板的头,因为他的脸是正面朝下的,想必砸的不轻,沈玉京在背后抓住了她的手高举起来,制止了她要蹲下去的动作。
“……干什么?”
沈玉京仍钳制着她的手腕,将她拉离了一点,“血脏,别碰。”
剩下几个人听到,想想也觉得算了,都放弃了去碰老板的动作。
也不能怪他们太过冷漠,现在这日子里,有多少人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病死掉的,他们数都数不过来,更别提疯子都是常见的,只是可惜,这么好的一家的酒吧。
“唉,怎么人就这么死了呢,他可是连霓虹病都挺过来的汉子啊。”
“是啊,当初浑身刺痒成那样,险些把自己眼珠子都要抓掉了,硬熬过来了。”
“人怎么就这么轻易的死掉了呢。”
他们摇着头往外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管粘稠的营养剂,几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当晚饭喝了,他们咂摸一下这恶心的鼻涕感,无不惋惜于这家酒吧的灭亡。
“唉,上哪找酒吧有老金这良心,我难道又得存钱买那群黑酒了吗?”
“别说了吧,我倒觉得,像他这么死了也挺好的,可惜我是个怂蛋,不然我也找个地方嗝屁算了。”
“哈哈!你也是个怂包!”
“……不是,你们说,他这样像不像吃了那什么汐子糖啊……”
“熄止糖吧?不是哥们儿,你牙没补好说话漏风啊?”
等他们走后,温思渊和沈玉京也出来了。
他们走在街上,听着偶尔有人对温思渊吹着轻佻的口哨。
她见沈玉京对于一个相熟朋友的死毫无动容,侧头问他,“你没有感觉吗?”
温思渊虽然对那种血肉模糊的场面没有感觉,但是听客人们说的话,还有酒吧里面很便宜的价目表,无端能感觉到有种悲伤。
正如他们所说,怎么就死了呢。
废墟的晚上没有什么新奇的事发生,除了刚刚的病人发疯事件。
期间路过几个倒三角模样的巡逻机器人,路过他们用头顶的小圆球扫了一下,什么反应也没有的又飘荡离开。
望着它们白白的圆锥身躯浮远,温思渊看向沈玉京,“真没事诶,那我岂不是可以不用管你了。”
沈玉京嘴角极轻的翘了一下,很快恢复平直,“你可以试试。”
他也没说会发生什么。
再绕一圈回来时,SEA酒吧的门大开,温思渊看见老鬼仍坐在他那个椅子上,蜷缩着腿,看着一群简陋的机器人抬走三具尸体。
温思渊走上前,在椅背后拍了拍老鬼,“……老鬼,你还在这儿做什么?你的那些东西怎么办?”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手底下的身躯在不停地发颤,她歪了头去看。
“老鬼?”
只见这位手艺无比精巧的人,此刻的双手正死死抓在椅子的扶手上,乏于修剪的脚指甲也在椅上抠出了个洞,哪怕是嵌在了底下的深黄海绵垫里,也无法止住他的颤抖。
老鬼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向眼前的地面,哪怕温思渊已经歪头看向他,但他的眼珠子仍然没有转动,只是空洞的看向前方。
沈玉京意识到有些不对,冷着脸上来将温思渊拉到身后。
这一举动让老鬼机械的转头,他的眼珠仍然动不了,在眼眶中央空洞地看着空气。
他的头一点一点地扬了起来,看向了沈玉京和在他背后探出头的温思渊。
老鬼的嘴唇抖着,整个人都诡异万分,此时他也不再是只有身躯在打颤,滑动的座椅也开始跟着他的频率颤抖。
“帮我,取下我的……终端,给我的女儿……告……熄……”
他的嘴角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向上扬起,温思渊见到就知道他也不幸和老人家一样的下场了。
她连忙转头抓住了沈玉京的胳膊,皱着眉头,“你不是高级仿生人吗,你快看看能不能救他?”
沈玉京只是眼睛一扫,看着眼前显示的数据,老鬼的各项生命体征已经波动超过了正常范围,他的呼吸虽然听起来十分的轻,但是根据他的检测,频率已经达到了快三百。
非常高的峰值和急促的频率在他机械的视网膜上不断的波动,老鬼的脉搏,呼吸,还有血管里血液流过的速度都已经超过了正常医学当中应该有的范围。
按理来说他应该会立刻暴毙身亡。
但是他的手指仍紧紧攥着椅子,用不知道从哪来的非人意志支撑着,已经超出了能想象的水平。
沈玉京说:“他已经没救了。”
老鬼听到这句话也并不气,眼白爬上了血丝,看起来和那老板暴突的眼睛有些像了,他松开了他的右手,颤抖着在椅子旁拍了一下。
随即他脸上的笑容再也压制不住,这个男人他脸上的肌肉都好像忽然间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用力的拉扯起他的嘴角。
老鬼就这么邋遢的坐在椅子上,对着两人咧嘴微笑,用那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们,虽然他在微笑,那一只眼睛却已经有了泪水,清澈的眼泪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流了下来。
老鬼很是悲伤,从未有过的悲伤,他其实从来都不惧怕死亡,只是放心不下自己的两个女儿,他想,希望眼前的这两个人不要怪他。
如果有可能,请让他独自下地狱,承受万般酷刑。
温思渊不知所措,她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但是她身旁的沈玉京却是清楚的捕捉到了数据波动。
“……丫头,保重。”
老鬼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放弃了对自己全身的控制,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温思渊这才发现这个有着精巧手艺的男人真的过于的瘦小。
他明明有那么多的钱。
老鬼站起来之后,将脑袋又转向了空荡的街道,最后面对的是他待了许久的酒吧,眼中有几丝怀念,他微笑地正面倒在了地上。
全身僵硬,活像一具干尸。
温思渊一把揪住沈玉京的后背衣服,将他往后拖,唯恐这是什么会传染的病,看着自己拍过人的手,她都想把自己的手剁掉。
沈玉京严肃着脸,抓起她带着手环的胳膊,只用了几秒查看之后,他微不可查的啧了一声,快得让温思渊以为她听错了。
仿生人抓起她这个人类的手,将她快速的带离此地。
“老鬼设置了一道程序,将你的定位实时的发送给了巡逻者。”
温思渊听到后简直不可思议,“他怎么做到的,最后拍了一下座椅?”
沈玉京回过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见她没有那种问东问西拖后腿的样子,才松开了她的胳膊。
温思渊自发的跟随在他身后。
“应该是,他说的应该是想让我们将他的钱转给他女儿。老鬼的两个女儿都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是因为一场霓虹病,侥幸活了下来,智力却倒回了五岁。”
温思渊跟在他身后跑着,心想怪不得老鬼说,他的两个女儿会叫自己姐姐。
“你不是说霓虹病后面只是浑身痛痒吗?”温思渊撑着胳膊越过一个断墙。
沈玉京停下脚步,左右观测了一下路线,蓝色的眼睛里数据流淌而过。
“……并不是,不只是那样。重者会不自觉的想通过自.杀来缓解这种痛苦,侥幸痊愈的,脑子一般也就用不了了,光已经破坏了人体内的大部分细胞,那样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温思渊也跟着他停下,“所以说,只有把他终端给他女儿,我这个信息卡才能重新使用?”
“还有,废墟里的人都这样吗,忽然就死了,”温思渊想起那几个客人临走时讨论的,“熄止糖是什么东西?”
沈玉京没有回答其他问题,只是告诉温思渊,“没错,只有将他的终端给他女儿,你的这个东西才能重新使用。”
温思渊思考了片刻,对沈玉京笑。
“在我教会你什么是爱之前,你都会保护我的吧,沈玉京?”
沈玉京闻言,靠近了温思渊几步,高大的身躯带着压迫感,他俊美的面容在伊甸城外罩的仿真月光下很柔和,配合他的眼眸颜色,看起来很温柔。
“是的,保护你将成为我的第一指令,温思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