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京知道温思渊贪恋他的皮相,收回了抵在门上的手,此时街上没有什么人。
他三两步又重新走回到温思渊的面前,将手放在她的腰上,拦腰一搂,温思渊就被他抵在了门边的墙上。
温思渊以为他要做什么,连呼吸都屏住了,手也不自觉地摸到了沈玉京的眼睛上,仿生人顺从的闭了那只眼,让她触碰到了柔软的眼皮。
门那边忽然传来嘈杂的骂声,砰的一响,一个人影从中倒飞出去,横滚几圈躺在地上,接着浑身抽搐了起来。
温思渊收回了手,视线越过沈玉京,看一下那地上的人。
身边的门也被人从里面撞开。
穿着油腻老头背心的男人走了出来,他肌肉虬结,右臂由杂乱的零件相互堆砌而成,形成了一个更加粗壮的机械手臂,手指都是用形状不规则的长方块儿组成。
他的左眼暴突,被一个圆形的铁圈镶嵌,柔软的眼球被挤变形,压在那个铁眼眶中。
“他娘的狗东西!一个得了霓虹病的孬种居然敢来我的酒吧里闹事!老子是不是说过,任何得了这种偷病的人!都不准来到我的地盘!”
酒吧里又挤出了一些看客,还有对面的街道上也走出来的一些人,他们无不是捂着口鼻,遮住了脸上看戏的笑容。
“又是一个偷偷跑去中央区的可怜种,嘻嘻。”
“哎,体质又不行,天天沐浴在光里,咱废墟区不好吗?乐得开心啊。”
那个右臂是机械的壮汉应该是酒吧的老板,他浑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又将地上正在抽搐的人一脚踢飞。
那人抽搐的症状才稍微减轻,抖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我这才发现他的下颌是缺失的,下半张脸只剩下机械制成的上牙,和喉咙中央的一个小风扇在呼哧呼哧的转动。
“滚远点!孬仔,别来我的地方找晦气,自己找个安静的角落等死好吗!”
温思渊用脚尖轻轻点了点沈玉京的后脚跟,小声问他,“……霓虹病是什么东西?”
沈玉京回头又看了温思渊,每到这个时候,他的目光总是带着一些古怪,温思渊被看的有一些恼火。
但是很快,沈玉京就向她介绍了。
这种东西是不会记录在她当初看到的那种小册子里的,那种东西是新世纪刚开始发给人类,让人们了解情况的。
而因为天灾降世,太阳不再如往常包容,它的温度有时候忽然变得极高,持续几个月甚至更久。
时而又只是一个简单的探照灯挂在天上,起不了多大的温暖作用,没过几天就会忽然躲藏起来,世界就变得寒冷,雨水、狂风各种灾难接连出现。
因此人们创造了可以用来照明和发热的光,这种人为控制的东西更加稳妥,安全,一开始都是这么想的。
沈玉京用手指点了点中央区的地方,“但渐渐地,人们发现,这种光能对人类来说,并不是全无危害。”
建造出了一个能自发生产光能的机器,普罗米修斯盗火为了光明,但是人类却能创造出“光”。
自满之下,必有代价。
这种东西让人有了一些副作用,这也是为什么有图灵基因编辑法的诞生,因为这种光对人造成一种污染。
人们将其称之为“霓虹病”。
沈玉京说:“你可以把它理解成鱼类的那种霓虹灯病,将光理解为有害的寄生虫,一些体质比较差的人类或者过于贪图光芒,就会染上这种病。”
“这种疾病的诞生让一部分人显得更加的优越,也就有了所谓的劣等基因的人类产生。图灵应高层要求,将劣等人的基因里杂乱的序列剪裁剔除,并重新编辑,违法的东西转瞬间又变成了合法的,在他们口中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为了延续人类的火种。
沈玉京看向地上的人,“他应该是数次的偷偷前往中央区,因为没有住所的庇护,没有基因剪裁,遭受的光芒比较强烈,所以染上了这种传染病。”
温思渊也捂住了鼻子,朝着沈玉京背后缩了缩,“会传染?那他们怎么都不离这人远一点,那人还敢上前踹他。”
沈玉京这次没有看我,只是静静的将眼前这一幕收在数据库中。
“那个老板得过一次,已经免疫。”
至于其他人,沈玉京问她,“你觉得在废墟里生存到现在的人,还有多少是不怕死的?”
温思渊难得的沉默了下来。
她开始仔细的去看周围的人,一群人的眼底无不是麻木,虽然看起来如今科技已经高速发展,但是他们的生活好像并没有改善。
如果放在她的那个时代,人哪里受伤了,身上装一个义肢并且是能日常活动的那种,那该有多酷。
但是反观现在,这样的生活一定是很美好的吗,感觉成了被胡乱拼接的尸体。
沈玉京说:“不用担心,得了霓虹病,也只是终身会时不时的抽搐,全身会被像蚂蚁啃食一样难受罢了。”
这还叫不用担心吗?
温思渊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她只是说了句,“那好难受啊。”
沈玉京带着他进了酒吧内,进门是一小节通道,到了内门的时候,四边墙角装着的喷气系统自动感应,喷出了绚烂的雾气,温思渊闻了闻,有一种塑胶的味道。
“吓我一跳,”温思渊说,“这味道可真不好闻。”
沈玉京却是十分的淡定,手指在她的背后轻轻敲了敲,温思渊会意地继续向里走去。
走进后发现这里其实十分的小,大概只有旧世纪一个大型的卧室那样大。
在吧台上方的老旧电视机联通这儿一个小型播音器,响彻着轰轰的重金属感音乐,吵的人耳朵疼。
许多由铁片和木块拼凑而成的木桌挤在一起排列,各种形状的人坐在上面,那变形的易拉罐中冒着古怪的颜色。
“老金他是不是又发脾气了。”
“是啊,不就是一个霓虹病吗?他以前可不这样,最近好像坏脾气时候变得更多了。”
“关我们什么事呢,只要还有酒喝不就行了?哈哈哈!”
那人夸张的仰起头拍着桌子,将桌上多次利用废弃器皿拍得哐哐响,里面飞溅出了绿色的带有气泡的液体,东西滴落在桌上,他停下了动作,低头伸出舌头去舔掉。
“妙哉!”
温思渊皱了眉头。
现在都是追求苦难之上,娱乐至死。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一向包容他们的地球,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但好在人们有图灵,有方舟计划。
哪怕苟延残喘,痛苦万分,都已经苟活到现在了,谁舍得自杀死亡呢,万一哪天就走了一个狗屎运,赚够了钱,就可以给自己的基因做筛选剔除,走进中央区,获得一个更好的生活。
没有谁是不做这种美梦的。
在伊甸城宣传下,废墟的人们恐惧着禁区,在他们看来,外面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人类了,与其在外面天天和那些变异生物打交道,不如在这城内,起码在天空那自然模拟的防护罩中,有安身之所,风不吹雨不淋。
偶尔还能做一做美梦。
他们很开心,也强迫着让自己每天开心。察觉到温思渊的目光,舔完桌子上酒水的男人对着她吹了个口哨。
“天神啊,我是做梦了吗,还是您终于派了个天使下来接我?”
和他同桌的人,伸手给了他一巴掌,将那人呼倒在地上,“安德鲁,我的老兄,你能不能别发扫,恶心死了。”
说完他朝着温思渊身边的沈玉京挥了挥手,高喊:“嘿,哥们儿,好久不见,还以为你死了呢。”
看来这里没人不盼望着沈玉京报废。
沈玉京礼貌的点点头,“多谢关心,尚且安好。”
那人说:“你这是找到人了?恭喜啊!可别再来我们废墟了,这儿没人能招架得住你这尊大佛!”
温思渊若有所思,又是找人,看来这个仿生人心里有个人,已经众所周知。
沈玉京蓝色的眼睛看着他,声音清晰的穿过重金属的音乐,“别胡说。”
那个男人顿时噤声,将手上夹着零件的铁夹子拿下,往他自己两片嘴唇上一夹,很果断的闭了嘴。
在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安德鲁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个从娘胎里生出来没屁.眼的,居然敢打老子!”
沈玉京和温思渊没有理会背后的场景,温思渊跟着男人向深处走去。
他们绕过吧台,后方有一个矮小的门,沈玉京率先伸手掀起门帘,然后一只手撑着那肮脏的缝在一起的布条。
“进来。”
温思渊哦了一声就矮声钻了进去。
里面就像是放东西的杂物间,绕过一个个乱七八糟的箱子,温思渊和沈玉京来到了最里面,满墙的显示屏印在了温思渊的眼中。
背对着他们的椅子转了过来,蜷缩在座椅上的男人瞎了一只眼睛,那只眼的周围皮肤都已经蜷缩在一起,他的头发沾满了油污,在灯光的映照下发亮。
“……沈玉京?”
温思渊心中暗自惊奇,这里的人还真是谁都认识他,这个仿生人硬生生的像是一个明星。
沈玉京侧开身,“老鬼,给她一个信息卡,熟练的像是人类中的芯片贩子。”
而温思渊就是被他无意间带来的待宰的羔羊,她背在身后的手指搓了搓,内心有一种无端的焦躁,他猜测是因为这个狭小的环境。
“行啊。”
老鬼歪着嘴,噗的一声,吐出了口中的螺丝帽,原来这就是他刚刚一直在砸吧的东西,温思渊还以为是什么小零食呢。
“装哪?老规矩,大脑250新币,四肢689,躯干任意部位1000……”
温思渊说:“等等,为什么大脑那么便宜?难道脑子不是最精细的东西吗?”
老鬼脸上呆呆麻木的表情一愣,他被温思渊逗笑,“天真啊天真,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脑子是最精细的东西。”
他伸出两只手,隔空对着温思渊比划了一个框,用他那仅剩的眼珠对在框里。
“……四肢是连通大脑的东西,但是任何零件的加塞都会导致它们出现短路,躯干装载着人的五脏六腑,自古就有一个说法,其乃魂神意魄志寄宿的地方。”
老鬼将两只手一摊,“你觉得大脑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值钱吗,有能劳动的肢体,和一个中心驱动的躯体,这才是最值钱的。”
人类没有仿生人那种能装载超大容量的脑子,也没有能快速学习知识并运用的能力,一切都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所以拿人类的大脑来说,虽然构造神奇,各种区域划分和支配的功能不同,但是相比新时代的仿生人而言,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反而会劳动才是最大的金钱。
温思渊莫名觉得有些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