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云栖呆住了,但也没有失神太久,她的确没有想到,姜隐竟然会喜欢她……
毕竟她这些时日对姜隐,都是极尽抹黑之能事。
自小到大,桑云栖听过无数人在背后诋毁她的性情,无非是说她这样的性子,不会有任何身世清白的郎君喜欢她,何况她又是这样的身世。
桑云栖见过父母曾经恩爱的时候,也眼见阿娘死后,阿爹为了前途官位入赘再娶,不惜抛弃她和桑岐怀,她早就对世间的情爱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了。
可是姜隐他……和自己见过的所以人都不一样,但迄今为止,姜隐恐怕也只是喜欢她的皮囊而已。
桑云栖沉默了好一会,方才开口道:“姜大人,我并非是你想象的那样,我的脾气很坏,大字不识,而且我还……”
姜隐眉眼含笑,他柔声道:“不,阿栖,你很好,其实这样直接表明心意,在下也想了许久,或许会太过冒犯,但我的确是不愿再等下去了。”
“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是无意义地空等,阿栖,我心悦你,此心不假。”
桑云栖的思绪乱成一团,她究竟应该怎么回答,若说她一点也不喜欢姜隐,那自然是假的,可若当真就此答应,她也是做不到的。
思来想去,桑云栖还是道:“姜大人,其实我……不想成婚。”
终于说出来了,桑云栖知道这样的念头是离经叛道,但她也的确不想成婚。
她本以为姜隐闻言会不大高兴,但姜隐只是说:“是我太心急了,阿栖,你若是对我无意,我自然不会勉强你。”
桑云栖闻言,不知是如蒙大赦还是有一瞬的失落,姜隐恰好被衙役请走了,桑云栖便也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中。
一进门,桑岐怀便殷勤地给她递上了一杯温茶,笑容灿烂地道:“阿姐阿姐,你和姜大人聊得如何了?”
桑云栖接过茶盏,喝了两口,但耳边依旧回荡着姜隐的几句告白之语,她这会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没好气地道:“小孩子不要过问大人的事情。”
桑岐怀不服气地道:“阿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很快就能加冠了。”
桑云栖冷笑一声:“很快,你是指还有四年?”
桑岐怀坦坦荡荡地道:“那的确很快啊,圣人云,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生不过就在俯仰之间而已。”
桑岐怀一屁股坐到桑云栖右手边,仍旧兴致盎然地道:“阿姐,我觉得姜大人是真心喜欢你的。”
桑云栖被这几句颇富哲思的话给逗笑了,总算从那种飘飘然的感觉中抽离出来,她眉一挑:“何以见得?”
桑岐怀振振有词地分析道:“那天阿姐你在灶房烧火时,姜大人虽然面上在和我聊天,但实际上,眼神却是一直往你的方向瞧呢,简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桑云栖险些呛到,一连咳了好几声,虽然已经听姜隐亲口说过了,但她其实并不怎么相信,被桑岐怀当面说出来,实在更觉得郝然。
她清了清嗓子,摆出当姐姐的架势:“好了好了,你一个小孩,懂什么情爱的,你呢,就好好读你的圣贤书,别管我的事。”
桑岐怀知道拗不过她,便转而道:“阿姐,今夜朱雀街上有烟火表演呢?你去不去?”
如今接近年关,朱雀街的百姓们也连带着开始贺新岁,烟火表演是每一年的惯例,还有跨火盆,连同放孔明灯的习俗,都是兰陵县的惯例。
桑云栖犹豫了一瞬,往年她也是和桑岐怀一起过年的,不过现下她还没有理好思绪呢,暂时不想出门。
自从遇见了姜隐,她以及好几天都没有出门了,桑岐怀又道:“阿姐,你上次不是生病,错过了那场表演吗?这次再不去的话,未免太可惜。”
*
桑岐怀在街上走走停停,逛得不亦乐乎。
街头巷尾的杂耍艺人表演喷火术,桑云栖看过了很多回,但还是觉得十分有趣,她眼也不眨地看着那火苗溢出,燃起一抹亮光。
街上很热闹,大多都是成群结队出游的新婚眷侣,桑云栖默默看着,直到路边一个乞丐敲了敲他手中的破碗,嘴里道:“行行好吧,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饭了。”
桑云栖愣了一下,她身上没带银钱,但那名乞丐却好似认定了她家境富庶,且觉得她这样面相的人最是心善,见桑云栖没有立刻掏钱给自己,便上前来揪她的裙摆。
桑云栖吓了一跳,她自小混迹市井,自然知道,这些街头乞儿,也有些凶恶之徒。
但桑岐怀刚被一场表演给吸去了注意,恰好与她走散了。
桑云栖试图拉回自己的衣裙,后退几步,但那乞儿仍旧纠缠不舍。
就在她进退维谷之时,一道清隽的身影适时出现,往那个空碗里投入几块碎银,冲那乞儿道:“这些钱足够你几天的吃食了,既然手脚俱全,何不去寻一份活计呢?大好年华,却用来街头乞讨,多么可惜。”
乞丐一怔,松了力道,桑云栖连忙躲到姜隐背后,她也是被吓了一跳,姜隐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然而他们要走之时,那乞丐却道:“并非我不想去做事,而是……”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咬牙切齿,说不尽的愤恨:“如今兰陵县早已是被蛀空了的空壳,上上下下的百姓连生计也难以维持,官官相护,寻常百姓又何以为家?”
桑云栖一时间震住了,只因她觉得这乞丐说的话不错,恰恰是真话,但也正因为他说的是真话,桑云栖才忍不住为他捏了一把汗。
姜隐再多么好气性,好歹也是个官呢,哪有民众当着官员的面指责官吏集团的,这不是……
姜隐镇定自若地道:“你说的,都是从前的事。”
乞丐笑了,那笑容中还含着一点泪光:“有什么不同,这么多年,都是如此,不然我爹娘怎么会生生饿死。”
姜隐道:“今后就不是了,兰陵县不是正换了一位县令吗?你不妨等等看,若是你能够找到安身立命的活计呢?何必如此苟且偷安。”
乞丐再度无言凝噎。
姜隐带着桑云栖走了,直到走出了半里路,桑云栖还没有回过神来。
姜隐略带歉意地道:“阿栖,我是不是打搅你了,其实本想再给你一些时间思考的,只是只要见到你,我就情难自制……”
桑云栖从前以为,世间的男子都是一样,但现在看来,好像当真有所不同。
她知道,姜隐是个好官,他不会做出以权压人,欺压百姓的事情,是兰陵县最需要的那种人。
她在想,也许她也不是不能,尝试一下,交托信任……
*
数日后。
桑云栖从外面回到家中,姜隐正坐在屋内,和桑岐怀对弈。
桑岐怀眉眼焦灼,他棋技实在太差,但偏是要拉着姜隐和他对弈。
这几天,姜隐都以到他们家喝茶为由,三天两头地往这里跑,桑岐怀都渐渐习惯了。
他正想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悔棋,就见桑云栖气势汹汹地吃从发髻上拔下来一枚红豆木簪,质问姜隐:“你先前送我这枚木簪时,可没有说过,这枚木簪竟然还别有寓意!”
桑岐怀很是淡定,他阿姐最喜欢和姜大人拌嘴了,趁着姜隐不注意,他偷偷挪了一下棋盘的位置。
姜隐果然没有发觉,他看向桑云栖:“阿栖,我……”
桑云栖道:“我今日上街时,遇见商贩劝我买送子观音,还口口声声说祝我和如意郎君百年好合!”
她当时只好笑着应付过去了,心里却是把姜隐骂了个痛快。
姜隐并非兰陵县户籍,他的户籍地,那里的人赠送红豆木簪,皆是寓意一生钟情、非君不娶。
所以但凡女郎戴上木簪,便意味着世上便又多出来一对浓情蜜意的神仙眷侣。
姜隐道:“我心中的确有私心……”
桑云栖自然知道,她本来就是为了继续敲姜隐竹杠才特意发作的,她眉眼生动地道:“总之,现在我的清白名声的被你毁了,你必须……”
她得想想,让姜隐给他们送点什么补偿好呢。
姜隐自然地接过话头:“我娶你。”
桑云栖:!
她一下子耳根爆红,连声音也虚了下来:“谁、谁说要嫁你了!”
为了挽回气势,桑云栖一鼓作气地道:“姜大人,这种话你也拿来开玩笑……”
姜隐认真地注视着她:“不是玩笑。阿栖,我知道你不想成婚,但我也希望,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即便终身不娶,我也甘之如饴。”
桑云栖脚底抹油地溜走了。
桑岐怀看的一愣一愣的,他又好奇地道:“姜大人,阿姐这算是答应了吗?”
姜隐笑着捻起一枚棋子:“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