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眼睫轻颤,嘴唇微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唇色惨淡,喉中一阵紧缩,胸腔剧烈起伏,眼中神采愈加涣散,双目渐阖,整个人直直向一侧倒去。
灵萍忙一手托住林枫后背,一手探至腿弯,将他打横抱起,紧紧搂在怀中。
她紧咬下唇,眸中血丝遍布,心头焦急几欲发狂,仿佛再耽误片刻,林枫便要从怀中消散。
“阿枫,阿枫……别睡……”
灵萍声音哑然,几欲泣下,心中一片惶惶,脚步急促,却不敢有半点颠簸,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入内室。
怀中人气息微弱,她每走一步,心中都仿佛被千刀割过。
灵萍将林枫安置好,动作轻柔得如临碎玉,又取帕拭汗,更换衣衫,软垫托背,双手始终未离开他的身边。
榻上人脸色苍白透明,短促喘息,汗如雨下,睫毛颤抖。
灵萍坐于榻侧,手覆在林枫湿冷的掌心,望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孔,只觉胸中仿佛被什么揪紧了一般。
林枫肌肤冰凉如雪,唇色灰白,呼吸断断续续,一息一息都弱得仿佛下一瞬便不会接上。
灵萍轻轻将他搂入怀中,低声轻唤:“阿枫……阿枫?”
林枫毫无回应,唯有胸膛微弱起伏,额角冷汗沿鬓而下,浸湿了内襟。
灵萍心下惊惧交加,转头厉声道:“杏一!”
杏一快步上前,坐于榻侧,拂袖探手按上林枫腕脉。她凝神屏气,将两指轻贴于他寸关尺处,眉心即刻微蹙。
那一缕脉象浮浮沉沉,时缓时促,似断似续,紊乱如麻,虚浮无力,竟无半分阳盛之象,反而寒气逼人,气血微弱如丝。
杏一素来沉稳,细细探了许久,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
灵萍声音微急:“如何?”
她却未即答,只低声道一声:“……陛下恕罪。”
杏一探出另一只手,食中二指并起,小心而果决地轻按于林枫腹下丹田与中极之间。
初时不过试探,她便察觉那一处肌肤寒意逼人,轻触即颤。
杏一咬牙稍稍凝聚指上真气,轻轻下沉一寸,加重力道,深按穴位。
林枫骤然一颤,眉头陡蹙,面色瞬间更白,下唇几乎被咬出血痕。
他仍昏迷未醒,额间冷汗却似泉涌而下,沿着鬓角流入枕褥,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深陷莫大痛楚之中。
灵萍心中惊痛如绞,喉头一阵发紧,便要拉开杏一:“你做什么!”
“陛下莫急。”她忙收手起身,执笔伏案。
杏一眉头紧锁,神色凝重,片刻间便飞速写了三道方子,笔锋行草如风,墨迹未干便已卷起递与侍仆,语声肃然:“以第二道方为急,用最好的雪芝白芷。”
她将笔放下,却未敢抬头看灵萍。
杏一轻轻吸了口气,神色犹疑,终是肃然一礼,低声道:“陛下……请随臣来。”
灵萍怔了怔,取出素帕,俯身温柔仔细地将林枫满面冷汗点点拭净,眼神怜惜至极,双目泛红。
她抚过他鬓边的湿发,将凌乱发丝拨至耳后,指腹掠过额角时,手已微微颤抖。
灵萍为林枫仔细盖好锦被,动作极轻,像是怕他梦中惊醒。
“阿枫……”她柔声低语,唇角触了触林枫冰凉的鬓角,“孤很快回来。”
灵萍缓缓起身,朝杏一点头,步履沉稳,却藏着暗涌。
行至庭中,她面色沉冷,声音微哑却压抑不住焦灼:“……秦王如何?”
杏一站定,抬眸望着眼前这位素来威仪不露的帝尊,神色竟比方才还要忐忑。
她迟疑几息,拱手低声答道:“殿下饮食无时,忧思劳神,气血不旺,寒邪内侵,经脉闭滞,神疲体弱,诸症并发,原本便足以危及——”
杏一顿了顿,眼神闪躲。
“可方才那样痛苦……非是寒症。”灵萍神色冷静,语气却越发低沉。
杏一默然一瞬,终于道出实情:“……确实如此。殿下此状非止虚寒。”
灵萍眉心陡蹙,沉声道:“那是什么?”
杏一咬了咬牙,低头道:“殿下……已怀胎一月。”
话音落下,庭中一片死寂。
灵萍如雷轰顶,双唇微张,却发不出声音,连呼吸都仿佛一滞。
“……你说什么?”她声音极轻,如风中颤叶,整个人像在梦中。
杏一斟酌再三,方才开口,声音低如蚊蚋:“脉象虽虚,但宫脉已动……胎息极细,虚浮不定,十分……不稳。”
灵萍呆立当场,整个人仿佛被剥离出躯壳,天地皆静,只余耳边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如擂。
她看向杏一,声音哑然:“……你再说一遍。”
杏一面色发白,垂首跪地,颤声回道:“臣本不敢妄言,但殿下脉象特异,加之臣以诊气入腹探查,确为实脉初孕之象无疑……只是……”
灵萍脑中一时如坠重雾,心中纷乱,眼前浮现端午湖舟之上、帷幕低垂的那一刻……
阿枫,他竟……
“只是?”灵萍声音几不可闻。
杏一艰难开口:“殿下常年操劳,寒毒未清,心脉早伤,气血虚弱,脏腑俱损。又兼腰脊旧伤积年不愈,骨盆窄迫形如弯月……恐……”
“……说。”灵萍眼神如冰,声音低沉,似从齿间挤出。
杏一抬头看她,面色凝重,缓缓道:“……此胎存之极难,若强留,必损元气……殿下之躯……凶险万分。”
庭中风声似都凝固。
灵萍心神如遭雷击,身形一晃,却强撑不倒,整个人僵立原地。
她面色如纸,攥紧衣袖,指节泛白,死死咬住下唇,眼神深处有万千情绪翻涌,看不清是惊,是惧,还是悔。
杏一声音轻柔,每句却都如细针,密不透风地扎入灵萍心底最柔软处:“今日殿下干呕昏厥……实乃心气郁结,肝气横逆,内忧不畅。殿下心怀沉痛,情动生怒……胎息遂动。”
灵萍身子微微发抖,双手垂在身侧攥拳,心中乱如麻丝,哽咽堵喉。
杏一望着她这副神情,顿了顿,终是低声补了一句:“若非惊情动魄……未必骤至此境。”
灵萍眼睫轻颤,喃喃开口,声如蚊蚋:“才一月……竟已让他体虚如斯。”
话中满是不可置信与自责,她脑中不停浮现林枫脸色煞白,步履踉跄,强忍疾痛却仍勉力为她介绍世家子弟的样子。
杏一暗叹一声,欲言又止。真正让林枫这副身子摇摇欲坠的根源,并不止于劳神与忧思。
她迟疑着移开目光,不敢直视灵萍。
殿下之虚……并非始于近时。
他自幼承影胤残酷秘训,习诡道、服禁药,耗损元阳,胞宫狭仄,脉象瘀冷,真气运转易逆冲脏腑。
数年暗战伤其骨,沙场戎马耗其血,诸病缠身,根基早已亏空——根本不宜孕育。
他之胎,不该存。
他之身,不该孕。
此胎于常人已属大难,于殿下却如行刀锋之上,九死一生。
可这些,她不能说。影胤之秘,宫闱之禁,忌讳之网,决不能触。
更何况,殿下……是影胤之首。
这重身份尚未告于陛下,杏一虽为近侍医者,医术再深,却也不敢擅言一字。
她垂下眼帘,将所有未尽之言深埋心底。
“可有法子……”灵萍呆了片刻,眼神渐转冷静,忽然低声开口,喉间酸涩翻涌,嗓音破碎如裂帛,却带着克制与决绝,“不伤身落胎?”
她声音极轻,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不掺一丝感情。
唯有灵萍自己知道,说出这句时,她心脉一阵紧缩,胸口似被利刃割过,鲜血淌入心田,犹如烈火焚原。
杏一手指一颤,抬眸欲语。
确有几味极毒之药,能静息胎元而不损命脉,可她还未开口,心中一悸,眼神忽地凝滞。
杏一骤然垂首,额前冷汗涔涔,神情僵住。
庭中气息忽变。
灵萍心头一动,猛地转身。
一袭素衣之人静静站在门口。
他手扶门扉,赤足立在光影交界处,未束的墨发披散如瀑,衬得面色愈发惨白,眼尾那颗泪痣宛如泣血。
他右手虚按在小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单薄的中衣被冷汗浸透,紧贴嶙峋腰线。
他整个人站得笔直,却如风中落叶般脆弱不堪,气息极弱,仿若纸上画魂,眼神漠然,目光钉死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