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萍见林枫被高热灼得唇瓣干裂泛白、神志不清,可面上仍满是焦急挣扎的模样,心中酸涩得几欲落泪,却只能强自按捺住。
她将林枫紧紧抱入怀中,好似用多一分力气,便能将他的病痛都引到自己身上去。
灵萍额角抵着他湿透的鬓发,声音极轻极软,带着隐忍的哽咽:“萍儿无事,萍儿不痛。”
林枫伏在她怀中,脸侧紧贴灵萍心口,断断续续地闷咳着,仿佛有团火焰在喉中烧灼。
他眉头深蹙,气息紊乱,连带着胸口也一阵阵剧烈起伏,似是要咳断那本就支离破碎的喘息。
林枫那双原本清澈如镜的眸子此刻泛着一层朦胧水意,时而微睁,时而阖上,痛苦与焦躁混杂其间。
灵萍心如刀绞,不敢稍有停歇,一手抚着他微微战栗的背脊,为他细细顺气,一手取来素帕,小心地拭去林枫额角与鬓边冷汗,又将浸了薄荷与冰露的冷帕轻轻敷于他额上。
密室内添了数盆炭火,续上手炉,榻侧摆满汤药、退热膏、理气香丸,只为不让寒意再侵入林枫那虚弱到几欲倾塌的身体。
灵萍一面为他一遍遍拭汗、更换额上冷帕,一面用指腹沿着林枫脊背经脉一点点揉按,循杏一道法缓缓行气,助他散热安神。
林枫昏昏沉沉,神志恍惚间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只觉周身依旧如火炙烤,汗湿衣衫贴身不去,冷意却又从足底一寸寸蔓延至心口。
灵萍眉头紧皱,额间也沁出薄汗,她一夜未眠,始终坐在林枫身侧,不敢片刻放松,直到天色微亮,宫钟初鸣,她手下所触之处,才终是感到那股燃烧般的热意缓缓退却,他眉间不再死死蹙起,唇瓣虽仍显焦干,呼吸已略微平稳,双颊潮红渐消,只余脸色惨白如雪。
林枫轻轻睁开眼,眼神依旧疲惫,气息轻颤地开口,声音嘶哑如碎絮:“陛下……该去……上朝了……”
灵萍望着他病中虚弱的模样,心口更是酸涩至极,轻轻抚上林枫苍白的脸颊,又握住他冰凉的手,缓缓摩挲着他掌心,声音低柔:“孤罢朝一日。”
林枫神色一变,眸中掠过一丝慌急,挣扎着支起半身,方一动一阵呛咳便喷涌而出,咳得肩头颤抖、弯下腰去,几乎喘不过气来。
灵萍心头发紧,忙伸手扶住他的背脊,一下一下替林枫顺气,掌心只觉他身子仍灼烫。
她贴在林枫耳边,柔声劝慰:“阿枫,莫急……你安心静养,孤去便是。”
他眼神微动,眸中浮着薄雾,不知是病后的水气,还是藏不住的委屈。
林枫眉头犹紧紧蹙着,睫羽低垂,轻喘未歇,缓缓躺回榻上,像是被抽去了最后一丝力气。
灵萍看他模样,终是没忍心再说什么,只替林枫拢好锦被,俯身轻吻他的眉心,才慢慢起身,披衣而出。
她行至密室门前,步履忽而停住,回眸望了林枫一眼。那人正沉沉伏在锦被之中,呼吸虽稍平稳,却仍断断续续带着微颤。
灵萍静静凝视榻上的人,目光似欲将他刻进心底,要与他血肉相连,良久方才轻轻阖上门扉,悄然离去。
密室内渐归寂静。
林枫睫毛颤了颤,半梦半醒间幽幽睁眼。他目光空茫,侧头看着空荡的室内,眸中露出一丝隐忍的挣扎,咬牙强撑着虚扶榻沿坐起。
杏一正在外间熬药,未察觉榻上之人已起。
林枫唇色仍苍白,步履踉跄,一步步挪至案前。
他深吸一口气,气息尚未提全,一阵急促咳嗽便要涌出,竭尽全力方强行忍住,伏案展纸,指节微颤,抓起笔时几乎拿不住,一笔一划写得极慢,字迹却极稳——
“南陵旧制既成,重修则扰民心。愿陛下慎思,不动山川之基,不劳百姓之力……”
写至半行,胸口骤然一窒,寒气自内透出,林枫手腕一松,笔尖刮出一道墨痕,重重跌落在地。
他一手掩唇,勉强压抑的咳声闷而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乏力与眩晕,小腹也一阵阵发紧钝痛。
林枫抚上小腹,满手冷汗,整个人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白茫。
“唔……”他低低闷哼一声,身体摇晃,终是支撑不住,伏案昏晕,瘦削的肩膀仿佛风中残柳,一触即断。
汤药熬好,杏一匆匆端来,却见案上书卷半展,墨迹未干,而林枫昏迷不醒,面色惨白如纸,不由惊骇失声:“殿下!”
此时未央前殿上,仍旧朝议如潮,围绕南陵修缮而辩,太常再进谏,宗正、大司农皆附议:“南陵已立十载,规模成制,不宜动土。”
灵萍面无表情,目光冷沉,淡淡开口:“孤意已决。”
群臣俯首不敢再言,只听帝座下诏:“重修南陵,广召民力,自今秋起,功成不日。”
一声落地,朝堂寂然,唯有风声穿殿而过,如哀钟凄鸣。
灵萍在宣室殿勉力批完最后一道奏疏时,已几乎咬破唇角。
她心中始终记挂着林枫的病情,堪堪一落笔,便匆匆离席,甚至忘记更换朝服,衣袂翻飞,脚步疾急,穿过丹陛回廊,直奔密室。
殿内香火熏燎,灵萍手指轻颤地推门掀帘,便见那榻上之人正悄然伏卧,浑身无力、锦衾凌乱。
林枫瘦削孱弱地蜷在一方锦被中,额前碎发凌乱,贴在汗湿的肌肤上,长发披散垂落至榻侧,青丝如雾缠绵。
他一手虚虚环抱着尚未显怀的小腹,仿佛想竭尽最后一点力气保护腹中那脆弱的生命,另一手则垂落榻边,似已无力抬起,指尖微颤,玉瓷般苍白,无一丝血色。
林枫唇瓣浅淡,气息急促,短短浅浅,如同肺腑都被煎熬榨干了一样,喉间断断续续地溢出低哑的轻咳。
那声音细若蚊蝇,却又每一下都像钝刃,反复刮磨在灵萍心头。
灵萍胸口仿佛被重锤击中,鼻尖一酸,几乎落泪。她瞬间奔至榻前,俯身将林枫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抱得极紧,好似怕他会随时消散。
林枫身子滚烫发热,却又如落雪般虚弱轻飘,靠在灵萍怀里时,几无重量。
灵萍一手托住他后颈,一手温柔地拨开林枫贴在额上的湿发,指尖所触之处,满是细密冷汗。
她低下头,瞧见他面容娇弱病态,眉心紧蹙不展,神志恍惚迷离,双颊带着异样的潮红,眼尾亦泛着一层染血般的朱色。
那抹绯晕映在灵萍心上,竟好似利刃割开了一道口子。
林枫已陷入半昏沉状态,目光失焦,睁着水光潋滟的眼睛,唇角不住地轻轻翕动。他似乎听见有人靠近,又似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忽远忽近地回响:“怎么……又起热了……”
杏一低眉垂目,悄声回禀:“殿下服不下药,前后吐了三次,适才勉强含一口便呕。”
灵萍面色顿沉,眉头紧锁,骤然起身,疾步走到净盂前,只见一层深褐色的药汤,隐隐泛出微微酸腐气息,尚带着余温,赫然是林枫方才呕出的东西。
她目光猛地一凝,手指掐紧,几乎要将素白帕子攥破。
灵萍眸中浮着细密水光,强自按捺住情绪,坐回榻前,将林枫揽在怀中,手执素帕,浸水蘸润,神色一片肃穆恳切,褪下他的里衣,反复细细擦拭林枫身上每一寸被冷汗湿透的肌肤——脖颈、肩背、胸口、腰腹。
帕子温软,她擦得极慢极轻极柔,好似怕他惊,怕他疼,怕一不小心就将这人擦碎了去。
林枫身子微微颤抖,灵萍掌心的温热带着极深极稳的安宁之意,那一刻身上的每一寸炙热、灼痛,仿佛都被她细细抚平。
他微蹙的眉心稍稍舒展,喘息虽仍急促,却不再如先前那般似要窒息,轻轻咳了两声,喉中闷哑地呜咽了一句什么,终是无力地侧过脸,靠在灵萍臂弯之中。
灵萍将自己袍衫都褪下,只留一层轻纱衣,便与林枫贴身相拥,将他整个人抱在怀中。她闭目凝神,以指为引,在他心口、丹田、命门、带脉等处缓缓输送纯阴真气。
真气绵延如水,渡入林枫体内,先是行至胸腹之间,逼退积寒之气,继而再绕脏腑,细细温养,稳住那紊乱的内息,安抚腹中动摇的胎元。
林枫身子微微一震,只觉那纯阴真气像春泉一样缓缓熨帖他的五脏六腑。
他双手虚虚环在胸前,小腹钝痛尚存,却已不似先前那般牵扯经络。
林枫无力开口,喉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似是放松,又似疲倦。
灵萍感到他身上的热度略降了一些,额上冷汗略收,眉心微微舒展,唇角色泽稍复,颊上的红晕不再燥热,而是透出一抹浅浅的血色,连唇齿间的喘息都安稳了几分,轻轻呼吸,仿佛陷入久违的片刻宁静。
她这才稍稍放下心,低头在林枫额心落下一吻,指尖轻轻拂去他睫毛上的水气,又一次呢喃唤道:“阿枫……”
他好似沉入了灵萍用纯阴真气编织出的温软世界,周身寒意退散,小腹疼意渐隐,神志也一点点陷入安眠之中。
灵萍拥着林枫,一遍又一遍用指尖描摹着他眉眼间尚未褪尽的痛意。
灯火微摇,榻上那一人怀抱之间,仿佛此刻,便是整个天下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