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萍站在雨中,发丝贴在颈侧,衣袍重如铅水。她抱着林枫,明明肩背已经湿得透彻,却仍是将他死死搂紧了一寸。
林枫整个人靠在灵萍怀里,额头抵着她肩膀,细汗混着雨水,一滴一滴沿着鬓角滑落,身子轻得仿佛随时会碎,一阵接一阵的颤抖。
他眼神茫然又痛苦,唇色苍白中透着淡淡青意,唇角颤抖,气息低弱,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从咽喉中扯出,虚浮不定。
灵萍一手搂着林枫的后腰,一手抵住他胸前,以身体为他挡着四下的风雨,可面上神色却未有丝毫缓和,只低眸望着林枫,眼中寒意渐生,手臂越是收紧,语气越冷如霜雪:“怎么?方才不是直臣不畏生死,要跪到孤回心转意?怎么不跪了?”
她低声咬牙,嗓音沉得仿佛藏了针锋,扎得人心刺刺作痛:“追孤作甚?”
林枫半倚在灵萍怀中,呛咳声断断续续,像是连咳嗽都耗尽力气。
他听得她冷语,眉头轻轻一颤,挣扎着睁开眼。
那双总是清润如水的眼眸,如今却布满血丝,眼睑沉重而缓慢地抬起,仿佛从风雨之中生出的梅蕊,微颤着,仍未凋零。
林枫定定看着灵萍,似是要将她脸上的每一道水痕、每一寸湿发都刻入心底,嘴唇微动,声音沙哑得几不可闻,低微如风中絮语,却像用尽了他全身所有气力:“陛下……怎么了……”
灵萍冷冷地哼了一声,似是讥讽,似是强自撑起一层疏离的冰壳,不答,只别过脸去。
林枫怔了一瞬,眉心蹙起,忽然抬手,指尖微颤,轻轻按住她肩,想将自己推开,喉中费力地挤出几个字,话说得极轻极缓,却满是苦涩:“臣……如此……不妥……”
他知此刻自己全身湿透、狼狈不堪,与灵萍这般相依在宫道之中,实在不合礼度。
林枫想起这一路来的目光、流言,又想起方才灵萍呕血的模样,心中如撕如绞。
但他实在太虚弱了,刚一动作便引得气息紊乱,胸口闷窒,整个人险些再次倒下,不由得弯着身子剧烈喘息,唇色发白,手指发凉,竟连话也再说不出一句。
灵萍低头望着林枫这副孱弱模样,那一双眼本该炽热有神,如今却仿佛被风雨侵蚀得只剩一抹疲意,心中倏地一紧,怒气却更盛。
她脸色阴沉,眸中闪过一丝无法遏制的酸楚与疼惜,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欲涌而出的软语压进心底,咬牙道:“好得很。”
灵萍未再言语,骤然松开怀抱,只用力一把扶住林枫,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他踉跄带进玉堂殿中侧门——那里设有暗间密室。
她将门一掩,雨声顿止,天地霎时幽静。
密室中灯火昏黄,沉香静燃,暖意薄生,仿佛与外头冰冷风雨已是两个世界。
林枫站立不稳,几乎是靠着灵萍的力道才不至于跌倒。他额前的发已全湿,黏在脸颊上,衣袍几近透明,冰冷地贴在骨瘦如柴的身上。
灵萍将林枫安置在榻上,伸手便要解下那一身湿衣。
可他却倏然伸手阻住她的动作,微微挣扎着侧过身,手指颤抖地扣住领口,咬紧牙关,喉头艰涩,一点点抽开呼吸,声如细丝:“不可……”
灵萍眸色陡沉,怒火忽地又涌上心头,手中动作一顿,眼神沉硬似刀,一字一顿地冷冷道:“此处别无他人,坏不了你秦王的名声。”
林枫闭了闭眼,肩膀轻轻一颤,却终未松开手,仍撑着最后的体面,不愿让她见自己这副孱弱的样子。
他不言不语,只将头稍稍偏开,似是执拗,亦似无力回应。
灵萍望着林枫这般模样,心头陡然泛起一种酸楚的疼痛。这个曾以一敌百、久战不倒的人,如今却连解开一件衣服的气力也无。
刹那间,她思绪翻涌,眼眶发热,却终是狠下心来冷冷一哼。
林枫身子微震,唇角轻动,胸口一窒,心脉重重一缩,一股锐痛自胸骨中央直钻入肺腑,小腹突如其来地一阵剧烈坠痛,如同有利爪深深扎入,在其中狠狠撕扯。
一阵急促闷咳从喉中撕扯而出,额上冷汗倏然大滴滑落,他眼前黑雾缭绕,身子微弓,背脊被寒意攫住。
林枫脸颊苍白如纸,发丝早已贴满额头,汗水簌簌而下,模糊了双眼,唇角的血色几近褪尽,呼吸紊乱,胸中闷痛得像火焚,五脏六腑似有利刃翻搅,手死死按住小腹,指节苍白如骨。
他缓缓伸出轻颤不止的手指,拽住灵萍衣袍一角,低咳几声,每一下都仿佛是从肺腑深处碾出。
那咳声像锥子,钝钝地扎在灵萍心头。
林枫身子轻颤良久,才勉强从胸口挤出一口气来,嗓音却哑得几乎听不清楚,如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好似被血灼穿喉咙,断断续续地落下。
“请……陛下……三思……”
灵萍脸色霎时变了,原本掩藏于克制下的所有怒意与心痛终于在此刻炸裂。
她眸光骇人,猛地一把握住他颤抖不已的双肩,手指几乎陷进湿冷的衣料里。
灵萍的力气之大、情绪之烈,使得林枫身子一震,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榻上拽起。
“呵……”她冷笑一声,笑中满是碎裂的压抑,眼底浮出浓烈的痛意,“孤早就该明白,你自始至终,都只想做个忠臣贤辅、高位栋梁。”
灵萍眸色微红,却死死瞪着林枫的眼,不肯落下一滴泪。她的指节狠狠扣紧他的肩胛,几欲陷入骨肉,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你不愿与孤成婚,不愿与孤一生一世、朝夕相对,你从未想过,真正与孤为夫为妻。”
林枫被逼得直视她双眼,那眸中藏着滔天的怒火,却也藏着不可遏制的委屈与悲凉。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拽住,扯得生生作痛。
“与孤在一起……哪比得上你高高在上的秦王权位,太傅尊号,大司马的荣耀,”灵萍声音渐低,气息几近哽咽,眼神却更冷,一寸寸锁住林枫,厉声道:“重修南陵,孤意已决。这件事——不是秦王留名青史的机会了。”
林枫耳边轰然炸响,她一句句话语,好似刀刀扎入胸膛。那话锋之冷、语意之绝,将他整个心脉都剖开切碎。
他面如白纸,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直直看着灵萍,眼神发怔,嘴唇微微张着,呼吸急促,仿佛想辩解,却已说不出话,连一丝力气都提不上来。
林枫想说“不是的”,想说“我并不在意什么青史之名”,可一张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呛咳,话尽数卡在喉头。
他身子一晃,真气陡然逆行,寒气翻涌倒卷,自丹田而上直冲心肺,带起尖锐的刺痛。
林枫只觉浑身发冷,小腹之中仿佛有重石下坠,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额上冷汗涔涔滑下,豆大几滴,沿着鬓角滴落在衣襟,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是风中的纸人。
“既……如此……”林枫扶着榻沿,强撑着挺直身子,欲从灵萍手中挣脱,“臣……告退。”
他喃喃低语,如坠梦魇,声音低微似风中细尘,带着彻底的倦怠与绝望。
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这场暴风雨般的情绪,林枫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步履漂浮无根,连方向都辨不清,竟不知自己并未走向密室的出口。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脚下发软,只凭本能走着。
林枫孤伶伶的背影,单薄而凄冷,淋漓湿重,踉踉跄跄,像是风雨中一片残叶,随时会被吹落。
灵萍站在原地,手臂还停留在半空,眼神恍惚地望着他,胸口一阵一阵抽痛,连呼吸都失了节拍。
那背影在她眼中竟变得模糊遥远,仿佛横亘着万重山水。
“就连……就连人前……”灵萍喃喃低语,声音轻如滴水,“你都要与我划清界限……泾渭分明……我到底,哪里不好?”
她的眼圈一瞬间红了,声音哽住,喉头好似被尖针刺穿,颤声问道:“我就……这么不堪吗?”
这一问几乎是从心底撕裂而出,尖利如断弦,回荡在密室之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