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萍腰侧的灵衣阴佩随着动作一晃,悬挂的穗子猛地甩了出去。锦缎丝线结实如刃,恰恰打在林枫骨节分明的苍白手背上。
“啪”的一声,极轻,像雪落枯枝,却像惊雷在他心底炸响。
林枫忽地定住了。
他低头看去,眼神自手背划过,渐渐落向坠于灵萍腰间的玉佩之上,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的灵衣阴佩,与自己腕上阳佩成双,是他亲手缠绣穗缨。可那枚玉佩上缀着的……却不是他为灵萍做的穗子。
而是另一个人的手笔。
形制规整,颜色浓艳,尾缀聚如瑞鸟,绣工极细。
那一刻,林枫只觉胸口骤然发紧,指尖僵冷。
他眼神沉沉如墨,宛若浓云压顶,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灵萍——或者说,是她腰间那佩穗上属于“他人”的印记。
林枫口唇微张,却说不出一句话。
一瞬间,千般委屈、万种悲凉翻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猛地一抽,血肉间好似被锯齿划过,撕裂出长长的疼。
林枫怔怔地看着那玉佩与穗子,眼神渐渐涣散,整个人像是被沉入寒潭,冷意迅速漫布四肢百骸,胸中也如同塞满了碎冰,呼吸都被冻得发涩刺痛。
更甚者,他感到自己体内的每条经脉皆因剧烈情绪而紊乱不已,腹中亦阵阵钝痛抽搐,连带着五脏六腑俱颤,仿佛有什么在向下坠落。
林枫心口一窒,呼吸急促,指节用力地绷紧。
“……呵……”
他忽然轻笑一声,却笑得比哭还要悲凉。
林枫猛地甩开灵萍的手,整个人踉跄后退两步,跌跌撞撞地转身,几乎是逃一般冲入内室。
灵萍指尖一空,怔在原地,连她自己都未反应过来,林枫为何突然变了神色,只来得及唤道:“阿枫——!”
林枫仿若未闻。
他眼尾艳红,喘息不已,手脚发颤,冲入内室便直奔书案,一把抓起那枚昨日夜里他费尽心力、一针一线打就的玉佩穗子。
那穗子尚未完工,绣缠之处略显凌乱,林枫捧着它做活时,目光却极为温柔,缠丝结线的每一道弯折,都编进了他未说出口的心思。
可此刻,林枫眼中只有痛与怨。
“……谁让你多事的……”
他咬牙低语,声音几乎淹没在喉咙里,发狠似地扯着佩穗,仿佛要将它一寸寸拆烂,以此来断掉自己的一切不该奢求的执念。
细丝缠绕,一扯之下并不立断,反而因林枫体虚无力,震得他手臂一颤,整个人险些倒在案前。
林枫头脑昏胀,手指冷得几乎握不住那佩穗,强撑着再次用力想扯断,直逼得额上冷汗如豆,满面涨红,气息紊乱,浑身发颤,一边扯一边止不住地咳起来。
他闷咳几声,唇边血色褪尽,竟咳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只能弯着身子倚着案几,双手死死揪着那枚佩穗,像扯着他最后的体面。
林枫拼尽全力,终是将佩穗的一小截丝缕扯散,却也被力道反震得胸口剧痛,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连身形都难以维持。
灵萍疾步追入内室,掀帘便见他颓然地伏在案边,面色如纸,双肩发抖、手指哆嗦着拼命撕扯那枚玉佩穗子,眼中是一种快要将自己吞噬的绝望。
“……你这是做什么!”她声音骤然拔高,急切之中竟有些厉色,心头如被刀绞,一步冲上前,从林枫指间一把夺过那枚已被扯乱的佩穗。
他却似根本听不见灵萍在说什么,只低垂着头,唇角微颤,胸口剧烈起伏,一边低咳一边喘息,仿佛肺腑中每一寸都被揉碎。
林枫挣扎着抬起头,眼神混乱又悲怆,喘息得极重,肩头起伏如风卷落叶。
他强自压住呕意,低低嗤笑一声,语气却冷得像冻在雪里的刃:“……陛下自有更好的……何必管这……没人要的东西……”
林枫虚弱地偏过头,睫羽低垂却遮不住眼底寸寸浮现的赤红,泪意未出,痛意已漫至喉间。
灵萍看着他苍白的脸,心疼得几乎要裂开。
她蓦地收紧手指,猛然按住林枫不断颤抖的双肩,几乎是强迫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眼里浮出一层湿意,声音中透出压抑至极的痛与怒:“阿枫,你逼着孤见他们,如今又在恼什么?”
“你到底要孤如何?!”
林枫终是看向了灵萍。
他看见她眼中泛着的薄红,像是被风吹皱的池水,压抑的怒火中裹着委屈与哀伤。
他看见她腰间那枚佩穗仍安稳垂下,轻轻摇晃,而自己手中那断开一半的缠结,落在地上如一团无力的旧草。
林枫心中伤痛更甚,仿佛魂魄都要被掏空。
他额角滚落冷汗,眼神已不甚聚焦,嘴唇哆嗦着,呼吸愈发急促,胸口窒闷得喘不过气来,强烈的失落像是密密扎入心头的长针,小腹钝痛如碾。
林枫咬着牙,声音微哑却清晰,字字似冰锥刺骨:“臣……喜怒无常,不得帝心,比不得宫中解语花。陛下若要寻欢……”他顿了一顿,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连这几句话都要费尽全身力气,“……莫再来臣处了。”
林枫说完这句,像是将心中最痛、最羞、最不可言之物尽数撕裂抛出,再难支撑住神情的冷静,面色瞬间如雪,额角青筋微微暴起,唇瓣紧抿,指尖攥得泛白,整个人燃着一团哑火似的微颤不止。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灵萍,满是悲苦、委屈、羞愤与倔强,仿若一头负伤却仍露牙示威的雪狐,明明已然狼狈不堪,却仍不肯低头一寸。
“你——”林枫的话语利刃划破沉水般直劈灵萍心口,她骤然一震,恼意“腾地”直冲脑门,眸中怒色浮现。
灵萍却又忽而顿住,眼神闪动,心头生出一丝异样。
那句“莫再来臣处了”回荡在耳边,久久不散,竟教她胸中蓦然发酸,怒意一寸寸从喉间散去。
灵萍目光微垂,望着林枫那双因病热与委屈而隐隐泛红的眼,望着他紧绷的浅淡唇瓣、攥起的泛白指节,望着他胸膛起伏如风中残灯却似仍在咬牙克制不让自己落泪的模样,心头忽如被一根软针刺了一下,疼得她竟难以再发作。
灵萍眸光一转,脚步稍挪,忽地靠近林枫,在他颤抖不止的肩边停下,身姿微倾,俯首靠近,声音轻柔如叹:“阿枫……莫不是……醋了?”
她几乎是贴着林枫的耳尖吐息,刻意将尾音压得极低,像晨雾中缠绵不散的一缕幽风,似要以柔情抚平他眉间的怒气,缓解他过于激烈的情绪。
林枫浑身一震,眼底光芒稍闪,气息骤然凝滞,仿佛被人轻轻拂开心扉,露出里头翻涌不休的苦水。
他并未回应,只别过脸去,眉头紧皱,鼻翼微颤,像极了受惊后强撑尊严的病兽。
林枫心头更加恼火,气得浑身颤抖,唇角紧绷,整张脸涨得通红,一声接一声短促的喘息,夹杂着极力压抑的低咳。
灵萍还欲再言,却忽觉他灼热的气息如同炭火,扑打在自己脸侧,不由一怔,下意识抬手探了探林枫额头——
指腹稍触,她心头骤然一沉。
他肤下涌动着令人心惊的热度,仿佛要将血脉都烧穿般滚烫。
灵萍忙将额头贴上林枫的颈侧,果然发现他后颈也已灼热,汗湿重衫,连中衣都贴在身上,冰火交织,浑身燥寒。
“……阿枫?”她低唤一声,语气已带慌意。
林枫忽地眉头一拧,整张脸顿时失去了血色,额上冷汗如雨珠般一滴滴滚落鬓角。
他双唇微启,似欲言又止,手却骤然紧紧捂上小腹,身形剧烈一颤,瞬息间竟像是脱力一般,整个人微微侧倾,软倒下去。
“阿枫!”
灵萍大惊,扑身上前,双臂接住了林枫倒下的身子,一把将他揽进怀中。
她只觉几日未见,林枫臂膀竟又瘦得骇人,此刻他全身已满是冷汗,遍体寒凉。
林枫强撑着咬紧干裂灰白的唇,急促地低低喘息着,喉中断断续续地涌出压抑的咳音,像是每一声都伴随着刀割般的痛,肩膀起伏不定。
他额间青筋突起,双腿微曲,蜷成一个防御本能的姿态,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仿佛正承受着难以言状的痛楚。
可林枫的眼神却仍倔强得不肯在灵萍面前露出丝毫脆弱。
灵萍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按着林枫颤抖的脊背,急切颤声低唤:“阿枫……你怎么样……”
她想将他拥入怀中,可林枫却执拗地抵着灵萍的手臂,不肯让她完全抱紧。
林枫双唇紧抿,一言不发,生怕在灵萍面前失仪。
他内息紊乱,心脉针扎似的,小腹中也是一阵熟悉的钝痛。
灵萍望着林枫苍白如纸的脸,心如刀割,眼圈通红,她一手牢牢扣住林枫瘦骨嶙峋的脊背,另一手小心地覆上他的小腹,轻轻抚揉。
林枫睫毛颤动如风中微柳,眼神恍惚,像是连呼吸都在说:不要怜惜我。
他低低地咳出两声,便昏沉地伏在了灵萍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