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只觉心口发闷得几欲昏晕,喉头烦恶隐涌,气息愈来愈乱,胸口剧烈起伏。
他以袖掩口,轻嗽一声,然后便止不住地呛咳起来。
咳声连绵不断,一下一下如刺刀剜胸,林枫身子微微蜷缩,几乎喘不过气,面色愈发惨白,唇角发青。
“殿下!”杏三忙扶住他,杏二急上前拍背,却不敢过重,声声惊道:“殿下慢些,缓缓气……”
林枫咳意未止,忽听一阵熟悉的轻快脚步声传来。
灵萍方踏进庭院,便遥见庭中那道瘦削颀长的身影。
她披风略散,衣上仍带着宫中微凉的香气,笑意盈盈,满面关切地望向林枫,轻声问道:“阿枫,今日可……”
“……陛下,请回。”林枫唇间吐出一句话,语调不高,声音却冷淡如霜。
他抬起头,定定看着灵萍,眼神深沉而疲惫,面色苍白,神情前所未有的冷漠肃然。
灵萍脚步微滞,胸中像被骤然攥住,呼吸几乎停滞。
她愕然望着林枫,眼底震惊一闪而逝,眉峰紧蹙,语气陡然低沉下去:“阿枫这是何意……不是说好了……今日孤……”
话未说完,林枫便猛地打断了灵萍:“日后陛下若要商谈政事,可在宣室殿召臣。”
“久在臣府邸议政,不妥。臣以往思虑不周,有违礼制,请陛下治罪。”
他声音极轻,语气冷淡决然,平稳如水,甚至带着一种过分克制的恭谨。
那一字一句,仿佛从冰雪之中凝出,话音落下,便钉入灵萍心头。
她瞳孔骤缩,情绪几欲失控,一刹那连指节都微微发颤。
灵萍急步上前,紧紧拉住林枫手臂,声音低沉而急切:“何出此言?你告诉孤——究竟发生何事?”
她眼中一瞬间涌出太多情绪,惊诧、慌乱、委屈、愤然,层层重叠,却压抑得极深。
灵萍直直望进林枫的眼睛,仿佛要从他眼底寻出答案。
可林枫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垂下眼睫,身形一顿,指尖都在发抖,用尽全部力气,强忍着心头翻涌的酸意,终是轻轻挣脱灵萍的手,语气压得极低,嗓音雾气般淡薄,却字字清晰如敲钟击玉:“天色已晚,请陛下……回宫。”
这一句温和有礼,又生疏得仿若陌路。
灵萍的呼吸微窒,脸上原本勉强挂着的浅笑彻底凝住。
林枫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敢再多留一刻,低头缓缓后退几步,眉眼间已掩不住心底的刺痛,声音微颤却仍温和:“莫教如花美眷,空付似水流年。”
这几字语调极轻,未起波澜,仿佛要随风而散,却在寂静的庭院里掀起千重浪。
灵萍心口猛然一痛,瞬间便已明白了他所有的顾虑、惧怕与深藏的退意。
她全身好似被冰水从头泼下,脑中轰然一震,竟不知是惊是怒,是怜还是痛。
灵萍缓缓上前一步,目光如刃,眼中写满悲怆,凝视林枫:“孤不会——”
“陛下。”林枫蓦地抬头,高声打断。
这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重,不是敬意,也不是温柔,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呼唤,如同断弦的琴音,撕裂了夜色。
他嗓音已带嘶哑,却强自压抑得平稳,像是咬着牙,从喉中硬生生挤出这两个字,如重锤砸在灵萍心头,将她余下的话彻底阻断。
思绪翻涌之间,林枫胸中绞痛如灼,心口像是有根针横刺而过,呼吸登时紊乱不已,额角顷刻浮出细密冷汗,唇色血色褪尽,一阵冰凉从四肢百骸迅速倒灌上来,浑身泛起寒意,小腹钝痛如碾。
他一手掐紧后腰,指节泛白,另一手捂住心口,身形微晃,便又强撑着脊背挺直身子,眼中有一瞬迷茫,随即转为隐忍的痛意。
林枫不愿失态,更不愿让灵萍再见自己狼狈模样。
他咬紧牙关,短促地喘息几声,发出不稳的微弱嘶鸣,却压不住从喉间翻出的烦恶之意,终是低头掩袖闷咳起来,整个人如同被风吹摇的枯枝,发颤却仍不肯折下。
那咳声极沉,极重,每一下都像要撕裂胸膛。
灵萍心中骤然发紧,顾不得林枫拒人千里,下意识地向前一步要扶住他,眼神焦急得几乎带了恳求:“阿枫——”
林枫却猛地颤了颤身子,仿佛被烫着一般,踉跄后退半步,避开她的触碰,险些失足跌倒。
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不敢让灵萍靠近,哪怕此刻他的四肢已毫无气力,他的心口已痛到近乎昏沉,他也不愿在她怀中软倒。
杏二面色大变,忙冲上前,屈膝扶住林枫后背,低声劝道:“陛下……殿下身子实在受不住了。”
“再动情绪,再耗心神,胎气恐怕会……”
灵萍脚步顿住,脸色惨白,喉间仿佛被生生卡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手僵在空中,像被定在了原地。
她定定望着林枫,指尖慢慢攥紧,掐进掌心。
灵萍终是不再上前,静静伫立于原地,面上无悲无喜。
月光从檐角洒落,照在她素白的广袖与墨色的鬓发上,衣袂随风缓缓飘荡,整个人好似在瞬间抽去了所有生气。
灵萍和林枫默然对峙,万籁俱寂,只有秋风穿堂而过,卷起庭中缠绕石栏的蔷薇细枝,“簌簌”轻响,仿佛替两人间沉默的拉锯发出低低的叹息。
石阶边,一盏清灯投出两道影子,静静相对,如山河两岸,近在咫尺,却无可渡越。
灵萍原是愠急的,可此刻看着林枫纵使面色惨白、唇角轻颤、冷汗滚滚、扶腰捂心,仍执拗地支撑着身子的模样,却叫她忽地全然泄了气力。
她眼底蓄着未落的水光,长睫微颤,在脸上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终究,灵萍黯然后退半步,仿佛被无形的利刃生生推开。
她缓缓垂下头,像是怕一抬眼便会崩溃,便将所有情绪都藏进月色中,语气平静,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随时要散落风里,却仿佛隐有碎玉穿透万重烟水:“……孤知道了。”
灵萍手心死死绞着袖边那道金线纹绣,指节泛白。
“孤这便回宫。”
她顿了顿,像是咬紧了牙关才逼自己说出最后一句:“殿下……好生照顾自己。”
话音方落,天地寂然,两人身子皆震,呼吸顿滞,喉头哽住,仿佛一剑猛地刺入,利刃穿心,血未落,已寒彻骨。
林枫怔在原地,眸光剧颤,似欲唤她,却终究没有开口。
灵萍仓惶转身,脚步急促,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近我宅。
她行走坐卧一向沉定自持,此刻却踉跄摇晃,衣袂曳地,不复往日威仪,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拽出林枫的世界。
风自檐角呼啸而过,灵萍广袖如云,身形渐稳,却分明每一步都深陷重泥。
她再没回头。
林枫定定伫立原地,背脊挺得笔直,仿佛石化一般,刻满了无法言说的伤痛。
他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去,直至消失于长廊尽头,隐入府门之外,才像忽然被抽去了骨头一般,整个人剧烈一颤。
他再支撑不住了。
林枫只觉胸口似被巨石生生压住,心头仿佛无数细针翻转攒刺,呼吸愈发艰难,额角冷汗潸潸而下,濡湿鬓发,小腹钝痛一阵强过一阵,隐隐抽搐,如同有铁钩从脐下拽紧筋脉,连带着五脏六腑俱痛。
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一手死死攥住胸前衣襟,另一手按住小腹,强忍着呕意低低闷咳,身形微弓,连呼吸都仿佛成了重负。
林枫心绪起伏不定,引得经脉紊乱,真气四窜,体内寒气翻腾如浪,浑身上下如坠冰窖,寒意从脚底一路逆涌而上,直逼得指尖发青,唇色泛白。
杏二、杏三见他情状,忙去取汤药。
林枫忍着剧痛,踉跄地扶墙而行,从庭院移回内室,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锋之上,痛入骨髓,一步一顿,几欲倒地。
好不容易走到榻边,他身形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再无力起身,只能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背脊弓起如一只受伤的鹤鸟,唇瓣抖着,却咬紧牙关,不肯出声。
内室只点着一盏小灯,光影微弱而摇曳,照在林枫惨白的脸上,更显清瘦憔悴。
榻侧炉中尚燃着灵萍所赐的宁神香,淡淡的桂花清味萦绕他鼻端,本是安慰,此刻却如梦似幻,愈加刺心。
“殿下!”
杏二、杏三匆匆而来,手中各自托着安胎宁神汤与缓气止咳汤,两人一进来便闻到室内淡淡的呕吐气味,皆是一惊。
“殿下!”杏二急唤,竟见林枫瑟缩在榻下,衣袍被汗湿透贴在背上,心中大骇,忙放下托盘,跪下欲扶,却被他微弱抬手止住。
林枫虚虚一挡,指尖轻颤,喘息着艰难抬起头,神色恍惚,声音嘶哑:“药……”
杏三忙端来药盏凑至他唇边。
林枫已强压了整日之气,一闻到那熟悉的苦涩药香,胸中霎时翻涌难当,眉头骤然深蹙,猛地侧头,伏着榻沿干呕起来。
他喉头不住收缩,连声干呕,双肩轻颤,唇色几近透明,可腹中空空,无物可吐,只口中传出痛苦的呜咽声,每一下都似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将那浅淡的气息一并呕出体外。
杏三忙用帕子不住拭去林枫唇边吐沫,又端来温水漱口,见他面白如纸,连喘息都细如游丝,轻声劝道:“殿下……先忍着些,服药罢……不然,殿下的身子……”
林枫闭着眼,静默喘息良久,才虚虚点头。
杏二双目微红,勉力扶他上榻坐稳,将汤药重新温热,又递至唇边。
林枫强撑精神,拿起药盏却双手颤抖,几欲打翻,只好由杏三一匙匙喂着。
他喝得极慢,极艰难,每咽一口,都像在忍受一道炎流入腹,终是勉强服下小半盏汤药,胸口刺痛稍缓,小腹钝痛也似慢慢平息。
林枫的脸色仍惨白无比,唇角微抖,额上冷汗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