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萍一把将林枫牢牢拢起,双臂紧紧环着腰背,将他整个圈在怀中,像护一件濒碎的珍宝,不容任何一丝风声再逼近。
她满眼惊惶又怜惜地看着林枫苍白如纸的面庞,那从他鬓角滴落的汗珠已浸湿衣领。
林枫整个人软软倚靠在灵萍怀中,如落水之人终于攀住最后的浮木。
他呼吸紊乱不齐,似被抽空了全部力气,只余一口断续微命吊在唇边。
林枫闷咳几声,唇角颤动,仿佛欲言又止,眉心却忽地深蹙,身子微抖,指尖蜷起,唇瓣悄然咬紧。
灵萍心头陡然发紧,一手搂着他的腰,另一手覆上他的小腹,竟觉冰凉一片,触之如霜。
“腹中又痛了吗?”她低声问,声音里带着克制的慌乱与歉疚。
林枫未答,只指尖死死攥着灵萍衣袖。
他腹中胎息又起波动,寒意倒灌,气脉剧乱。
灵萍不敢耽搁,当即屏息凝神,五指虚覆,指尖温柔按住林枫腹脉,将一缕柔和真气徐徐渡入他经络之中。
她的纯阴真气似夜色中春泉,温和润泽,交融、调和、引导林枫体内暴动紊乱的纯阳之气。
良久,他的身子才稍稍松弛,呼吸也渐趋平稳。
林枫闭着眼,眉峰缓缓舒展,唇角轻动,双手从一开始的僵冷而后慢慢回温,终是靠在灵萍胸前,额角略贴着她的颈窝,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灵萍看着他虚弱至极的模样,心如刀割。
她本想与林枫共度七夕,洗尽烦忧、心情稍解,让他露出久违的笑颜。
哪知却因一句测字之语,致他情绪剧动,内息紊乱,病发至此。
是她太大意——不该让他涉人潮,不该贪这一夜的风月。
“……是我不好。”灵萍喃喃低语,眸光盈泪,懊悔如焚。
她护住林枫后背,轻轻按住他的心口,指尖微颤,抚上林枫苍白的脸颊,强自压下情绪,贴耳温声道:“阿枫……我们归府罢。”
她话语柔软极了,尾音几不可闻,仿佛怕惊扰了他体内每一丝尚未安定的气息。
可林枫倏地轻轻一笑。
他的声音浅浅的,然极动人心魄。
林枫缓缓抬眼,眸光中虽仍有恍惚之色,却带着一点点亮意。
“看呐……此处……是何处?”
灵萍微怔,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方才只顾着穿越人群,未曾留意四周。
灯火绚烂,各色花卉缠绕在栏杆之间,花蔓如织,缤纷交错,香气扑鼻。
木柱雕着鸾凤成双之纹,两侧悬灯似银河垂落,星光点点。月影映在流水之中,烟雾轻升,宛若踏于仙境。
人群在此处略有停滞,众皆驻足,缠花、赏灯、祈愿。情侣们纷纷手执红线相牵,低声私语,耳鬓厮磨。
灵萍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随人潮辗转,她二人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香桥之上。
那香桥,正是七夕之夜最为重要的“会缘之桥”。
传说中,若能与心中之人于七夕共过香桥,便可结一生之缘。香桥者,乃是有情人终能再会之桥。
她心头一震,眼眶发热。
是天意。
是命数。
是这一切,不偏不倚,在此桥上、此刻间,将她与阿枫再次紧紧牵连。
灵萍望着桥上交错的红线、香花与灯烛,又低头看着林枫依然冰凉的纤指,缓缓抬手,将他的五指一根根捧入掌中,十指交握。
她的手温热,带着心头的热流丝丝送入林枫掌中,似乎要将所有温度都传给他,仿佛要用这一握,永不分离。
“……阿枫。”
灵萍声音轻颤,哽在喉间,指节紧扣。
“你我……在此桥再度牵手。”
她抬头望林枫,眼中闪着泪光,唇角含笑,满是心意之重。
“此桥为证,万灯为鉴,天命亦如此。”
“谁……还敢说,缘分浅薄?”
灵萍声音低沉,却铿锵有力,仿佛在向天地昭告。
话音落时,四下笛声悠扬,桥下纸灯随水而行,河面倒映出两人执手的身影,摇曳却不散。
林枫望着她,那双眼里装着满满的自己,胸中微动,不言不语。
半晌,他轻轻颔首,眸中水光浮动,唇角一抹浅笑,温润如昔。
那笑中藏着爱意,却也藏着深深的低叹。
他知此生命薄,知腹中胎息凶险,知灵萍江山在肩、万民系心,而自己不过一介风雪孤身,若成负累,何其不忍。
但此刻,她的手在握,他便想,就这样……再多贪恋片刻。
夜色深沉,天心皓月似银盘,清辉如水,洒落在近我宅回廊、石阶与回折曲径之间,一派静谧安详。
灵萍一手轻抚林枫的后背,一手牢牢环着他腰身,缓步穿过照壁与曲折□□,将他牵到庭院西侧。
此处是林枫素日最爱憩息之地,四周桂树掩映,一架秋千悬于花架之下,座板上覆着月白锦褥,散着淡淡幽香。
灵萍未有言语,轻轻扶着他坐下,又挽着林枫一同倚靠入秋千。
月色冷清,空庭寂静,唯有草木摇曳。风过竹影婆娑,偶有夜虫低鸣,隐隐似是相和,远远传来几声水畔夜鸟啼鸣。
灵萍张开披风,将林枫一寸寸裹在怀中,自己再从背后紧紧将他抱住,像要将所有夜露、凉风与世间喧哗都隔绝在外。
披风不大,勉强遮住两人身形,因密贴得极近,林枫几乎被她整个人包在其中,能感到灵萍胸口的温热熏着自己后背,呼吸也在耳后轻轻浮动。
他伏在她胸前,微侧着头,静静地听着灵萍的心跳声。
林枫的身子仍微凉,她双臂收牢,力道比平日更紧一些。
他感受得到,嘴角隐隐勾起一抹极轻极淡的笑意。
两人都不出声,只默默地仰望夜空。
银河横亘,星光稀疏却分明。牵牛高悬一侧,织女遥遥相对,中间银白蜿蜒铺展,仿佛天幕上一道永远不可跨越的天堑。
灵萍脚尖略点,秋千缓缓晃动,摇曳如舟,带着她与林枫在这良夜微风中来回浮沉。
木索轻响,仿佛一呼一吸之间都染上了清寂之意。
灵萍低下头,看着怀中的人,眉眼憔悴,鬓发微乱,胸前贴着她心口的温度,像一枝风中欲折的弱柳,藏着太多不能说的脆弱。
林枫轻轻靠在灵萍肩头,沉静得像睡着了一般。
忽而,他胸口微动,低咳几声,咳声不重,却透着一丝沙哑。
灵萍立刻收紧环抱林枫的臂弯,本能般地加重了力道,侧身挡风,几欲用整个身子相护,仿佛要将他融进自己骨血之中,再无半分空隙。
林枫觉察她的反应,心头微颤,只觉酸楚如潮,唇边泛起一丝苦涩。
他知自己这些日子咳嗽不止,吐食干呕,今日更是在香桥几乎晕厥,只怕早已让灵萍心头千疮百孔。
林枫思绪翻涌,心中藏着太多话,却无一能出口,只悄悄抬起手,犹豫着摸索,终是在披风之中轻轻擦过她的手指,便又顿住。
灵萍神色未动,却缓缓拉紧披风的缝隙,探过手去,与他尾指相扣。
林枫一怔,抬头望她,正见灵萍仍仰头望星,那光洁的下颌线透着温柔坚定,眼中仿佛藏着浩瀚星河。
夜风轻起,兰香浮动,院墙外传来竹枝轻敲的“窣窣”声。
灵萍望着天上银河静静流淌,忽而开口,语气轻缓:“阿枫,孤知你心中……仍未能释怀那所谓‘草木缘浅’之言。”
她神色温柔,仿佛已洞穿林枫所有忧思,直入他心底。
林枫微怔,指尖轻轻一缩。
他本以为掩得极好,没想到灵萍仍看得这般清楚。
哪怕自己在朝堂上是沉稳冷厉的秦王,是太傅、大司马,但在她面前,却总像个被读透了心思的少年。
林枫喉间滚动,终是没说出话来,慢慢低下头,眼睫微颤,轻轻靠在她的颈窝。
灵萍缓缓转头,面容在月色与夜灯之间交织出一层朦胧而沉静的柔光。
她凝望着他的侧颜,那双眼睛清澈如水,眸光深处满是执拗与不容动摇的坚定与深情。
“……便就是草木又如何?”灵萍声音轻缓,却吐字如钉。
“你是青林高木,我是浮草飘萍,更有何妨?——火烧不灭,风吹还生。”
“你我之缘,年年春生,绵绵不绝。”
灵萍每一个字都落在林枫心底,似水滴穿石,柔韧千钧。
他喉头微哽,眼中悄然发热,指节一紧,缓缓转眸与她相望,目光中有掩不住的颤动。
林枫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忍了半晌,终只低低唤了声:“……陛下……”
那一句喃语,万分复杂,藏着他的酸涩、怯意、依恋与深深的……不舍。
灵萍却不等话音落地,忽而倾身,一手执他颊侧,毫无预兆地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唇齿相接的那一刻,林枫身子微震,几乎忘记了呼吸。
她的吻不急不烈,也不求缠绵,却带着一股要将他整个融化的沉静与温柔,稳稳地、坚定地封住了他所有的迟疑与自我责难,唇瓣间噙着心口积蓄未吐的深情万千。
林枫缓缓闭上眼,任由灵萍吻来,只觉那吻含着灼人温度,一寸寸渗入心头,抚平了自己那缕执拗的愁绪。
他胸中一热,呼吸顿时紊乱起来,脸颊染上浅浅红晕,绯色一直烧到耳根,气喘吁吁,如风中柳絮,眼中水光潋滟,低低垂眸欲藏心绪。
“……重叫。”灵萍贴着林枫的唇轻笑,声音低软中带着一丝戏谑与宠溺。
他颊边烧得发烫,不敢抬头看她,埋首披风里,半晌微不可闻地唤了一声:“……萍儿。”声音轻得像是月夜滴落的一颗清澈露珠,却入耳入骨。
灵萍心头颤动,唇边含笑,低头浅吻林枫的额角,又握了握他冰凉的指尖,便拥得更紧了些。
夜已深,月华如练。
灵萍将林枫从秋千上轻轻扶起,一路小心地半揽半抱着他回了内室,步履极轻极稳,仿佛怀中是无价珍宝。
室中灯火温柔,炉中燃着安神香,淡淡的白烟在夜色中袅袅升腾。
灵萍轻柔地为林枫褪去外袍,换好软暖寝衣,解开紧束的发髻,取温巾为他拭净了额间、颈侧汗湿,又喂他用了宁神安胎的汤药。
她将林枫小心安置软榻上,覆好绸被,轻轻扶起他的腰身,让他侧卧靠在自己怀中。
林枫早已疲惫不堪,眼神略有迷蒙,身子倦软,双手微微搭在灵萍腰间。
她缓缓将手覆上他的小腹,运转先天阴焏催动掌心发热,渡入一缕缕柔和的纯阴真气,循林枫经络而行,寸寸梳理他紊乱的内息,细细温养他脏腑胎元。
林枫只觉腹间暖意渐升,气息平稳下来,慢慢阖上眼,眉头稍松,长睫在眼下投下一道浅影。
他唇瓣微张,似还要再说什么,终未言语,力竭困倦,在灵萍怀中沉沉睡去,手却仍搭在她手背上,十指轻扣不放。
灵萍低头轻吻林枫额心,掌心不曾离开他的小腹,整夜守着他胎息安定。
庭院风竹微响,月光透入窗纱,温柔的清辉落在林枫苍白却宁静的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