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红药 第17章 还……能不能再吃一点

七夕的夜空已彻底暗下来，城中灯火渐次燃起，流光溢彩，如织锦般铺满人间。

人来人往，香气四溢，丝竹缭绕，花影与灯影交织成一幅繁华图卷。

两人隐在这灯海人潮之中，仿佛连身上的哀愁都被一时隐去。

灵萍走在林枫左侧，一直小心地以身遮着人流，牢牢护住。

他的身子受不得寒，初秋暑热未退，街中又有阵阵夜风袭来，她时不时伸手替他理好披风，拢紧衣襟，唯恐他着凉。

林枫脚步轻缓，行至街口一处转角，眉头轻蹙，额上沁出一层细汗，呼吸略显急促，面上虽仍含笑，神色间却透着一丝疲意。

灵萍略有所觉，心下发紧，立刻停住脚步，转身抬手抚上他额角。

“阿枫……”她语声轻柔，“累了罢？”

灵萍一边问，一边悄然扣住林枫手腕，细细试他脉息，只觉他脉动浮弱、气血略乱，知他果然已疲乏。

林枫唇角微弧，眉眼弯弯，如春水含波，轻摇了摇头，语调低缓：“……不累。”

笑颜轻浅，却透着些许倔强与温柔，他不想扫了她的兴，更不愿她担心。

灵萍看出林枫笑容中的一丝苍白，看出他温和中的逞强，心中不免又怜又恼，暗叹不已，却也不再多言，只轻轻牵起他的手，护着他缓缓走向街旁一个避风的瓜果小摊。

小摊陈设素净，案上摆着香瓜、梨子，果皮雕刻成各色花鸟图案，有喜鹊踏枝、蝴蝶双飞、鸳鸯戏水，刀法灵巧，皆玲珑剔透，栩栩如生。

夜色微凉，瓜香清冽，格外引人。

灵萍瞥了一眼，挑了颗雕着双飞鹊鸟的香瓜，刀锋细致，羽翎翩然，极有喜气。

她扶着林枫坐在小摊角落的一张竹凳上，仔细拢了拢他的披风，生怕夜风透衣，又吩咐摊主将瓜切成数瓣，果肉清白晶莹，逸散浅浅清香。

灵萍取起一块，递至林枫唇边，眼神郑重，语声温柔而不容置疑：“瓜性寒凉。”

“只许吃三口。”

林枫靠在她身侧，正掩唇轻咳，闻言一怔，见灵萍如此严肃，嘴角忍不住微弯，轻轻皱了皱鼻子，像是故作不满，终究还是乖乖低头，咬了一小口。

他动作里含着些许不甘，却更多是顺从中带着娇怯。

林枫咀嚼得极慢，咽下后抬头看灵萍，眼神微动，仿佛在说：你管得太紧了。

灵萍看着他略鼓着腮、皱着鼻的模样，心头一荡。

此刻的林枫，与朝堂之上那个披玄衣、执政柄的秦王毫无干系，只是她怀中的、极可爱的阿枫。

林枫又咬了两口，便乖乖停下。

瓜肉鲜嫩多汁，清甜润口，他难得未犯呕意，食下之后竟觉喉中一清，胃气也略有缓和。

林枫面色未见不适，反而微露满足之色。

灵萍侧首看他，见他眉眼舒展，唇角噙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甜意，心头温软。

林枫低头望着剩下的瓜肉，指尖轻轻摩挲，口中犹带余香，竟升起一丝贪恋之意。

他将那剩下小半瓜握在手中，犹豫片刻，抬起眼眸悄悄去看灵萍，眼中带着点羞涩，又带着点难以掩饰的可怜，欲言又止，仿佛在问：还……能不能再吃一点？

那一眼，神色之柔之乖，好似雪地里等糖的小兽。

灵萍第一次见林枫露出这般神情——有些像孩童，有些像撒娇。

她终于绷不住轻扬嘴角，微微笑了起来，也不说话，只是探身过去，低头看了一眼他咬过的痕迹，忽地极自然地顺着齿印，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那瓜上林枫唇间的温度还未散尽，灵萍咬得极慢，仿佛细细品尝什么绝世珍馐，又似在故意逗他。

林枫先是一怔，随即面色陡红，羞恼交加。

他本就肤色苍白，此时双颊绯晕，连耳根都染得殷红。

林枫转头欲避，灵萍咽下最后一口，含笑看他，一双秋水眸子亮晶晶的，带着点调皮、带着点宠溺，不紧不慢地低声在他耳边笑道：“阿枫若还想吃……”

她语声轻如落羽，却缱绻得几乎溶化了夜色。

“只能吃……萍儿口中的啦。”

林枫整个人几乎炸开，身子略缩，满面飞红，脖颈处泛起层薄霞。

灵萍忍俊不禁，笑声逸出，如银铃轻撞，仿佛七夕夜空中绽放的一朵小火花。

林枫低下头，几乎将脸埋入披风，双手揪起，整个人缩了进去，好似要将羞意藏进影子里。

灵萍笑盈盈看着他，眸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意与宠溺，像要将他彻底融进自己眼里。

夜风渐凉，街市灯火却仍明，笙歌不断。

两人并肩坐在街角的小摊旁，一个低头羞赧，一个含笑温柔。周围人声鼎沸，唯有他们之间，自成寂静温柔的小天地。

灵萍挽着林枫，缓缓在夜市中信步闲游。

她脚步极缓，时时将他护在内侧，遇行人靠近，便自然地将袖摆半拂至林枫身前，举止亲昵而克制，生怕熙攘人流间有人碰着他。

熏风拂过，吹起街边彩帛与丝线，缠缠绕绕，恰如灵萍此刻心绪。

林枫靠在她臂弯间，面上虽有些许病态的苍白，略染绯色，却眉眼舒展，笑意温润，神色安宁。

两人并肩而行，宛如天造地设，走在汹汹人潮中，竟有几分不染尘世之感。

忽有一人朗声笑道：“两位如此恩爱情深，举止投契，真羡煞旁人。”

灵萍循声望去，只见街边灯火下，一名头戴草笠、须发斑白、面生深纹的老者坐于路旁摊前。

他身着青灰道袍，案几上陈着一盏油灯、一支断笔、五六颗黄豆、**枚铜钱，旁插一面斑驳旗幡，写着“铁口神算，前缘后路”，左右还挂着“测字”、“卜命”、“解梦”的小牌。

老者面色和善，拱手作揖，眼神却含深意。

灵萍眸色略冷，眯起双眼。她知这等江湖术士，多是哄骗贩子，惯于迎人热脸，脚步便欲挪动，护着林枫快步绕过。

林枫也轻轻一叹，微觉尴尬，却未多语。

那老者却又嘿嘿一笑，语调带着分凝重，眼神瞟向林枫：“这位公子，唔……气相温润，虽有大喜之兆，福缘深厚……然阴寒交缠，气脉浮沉……恐怕……”

他顿了顿，眼神略深，声音低不可闻：“……难免近忧纠缠。”

灵萍足下微顿，心中倏地一震。

大喜，是胎息初成，近忧……是他日日干呕、夜夜冷汗，五脏久损、气血衰竭，饭食难进、体寒畏风。

自林枫有孕以来，她日夜忧急。杏二的诊案字字紧逼，句句刺心。

如今此人一语中的，虽不知是真是假，却已让她心生波澜。

灵萍下意识回头看林枫一眼，他面色平静，唯有指节微紧。

她定了定神，不再迟疑，轻轻扶住林枫臂弯，将他引至摊前，自己率先坐下。

林枫望了灵萍一眼，见她神色肃然，也缓缓随之落座。

他靠在灵萍肩侧，低声咳了几声，语气温淡：“既如此，便听他妄言一场。”

她眉目不动，转向算命先生道：“如何测？”

老者似毫不怯灵萍气势，反而笑得更和气，手指案几：“贫道不才，惯测字。”

“二位心念相通，不若各写一字。”

灵萍不假思索，执笔写下一个“枫”字。

落笔沉稳，收势却极缓，藏着不显的温柔。字锋遒劲，一缕纤丽之意隐于刚骨之中，如她本人，雍容而不失峥嵘。

林枫微咳两声，毫不犹豫，写下一个“萍”字。

起笔柔和，末尾微顿，似乎用了极多心神。字意清润，点画如烟，虽病中无力，然气韵仍在，柔中藏坚。

两人同时写下，各自抬首，竟在一瞬间不约而同地望向彼此。

目光一接，林枫唇边浮出淡淡笑意，灵萍眼中也柔光流转，眉目之间皆是风月难书的默契。

这一笑，沉静无声，却胜过万语千言。

老者伏身观字，拢手细看，原本笑吟吟的神情，忽地顿住。

他眯起眼，眉头微微皱起，双眸在两字间来回打量，须臾后倒吸一口气，猛拍大腿，脱口道：“贵……贵不可言！”

“天人之合，水木相依，气数交融，乃阴阳不破之局，千载难得。”

灵萍微挑眉，神色淡淡，眼中却浮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欣然，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得意。

老者看她神情，知是看穿自己套路，连声道：“枫字温中带刚、克制有度，萍字疏中藏锋、气沉而不浮……”

“男主弱，女主强，互为气补，主中宫合象，子嗣天赐。福缘深厚，定主大喜。”

“二位命星交缠，或前世之缘未断，今生再续佳话。”

他唇若莲开，词藻连珠，越说越玄，好一番极尽奉承，句句绕着夸赞两人才貌天成、姻缘前定，颇有拍马之意。

灵萍听得甚是受用，虽仍面带矜持之色，眸中却不觉漾出丝丝愉悦之意。

林枫低头轻笑，也不言语，指间拨着衣角细纹，似是遮掩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