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幺的手指迅速地把阀门调到了最小,在心里默默祈求着莫问天不要太过在意这个小小的波动。
然而她似乎的确已经惊动了莫问天,他的手指按在了扶手上,一副随时会转身查看有没有异常的样子,鹿幺狠命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尝到了自己血液的腥甜味,她的呼吸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她绝望的想。
她该怎么办,起身吗,那岂不是更欲盖弥彰了,在她绞尽脑汁的时候,她突然感到莫问天动了。
然而不是回头,他竟然站了起来。
因为位于他们斜前方的那个青年站了起来,他似乎侧过身拿起了什么东西,导致从他们这里可以看清一缕被他藏在兜帽下的头发。
是雪片一样的白色。
莫问天一瞬间就被勾走了所有注意力,他竟然也不管不顾地站了起来,准备跟上那个准备离开的人。
鹿幺咬了咬牙,她静静地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并且将手中瓶子上的阀门拨弄到了最大。
莫问天果然对此无知无觉。
他被一个念头攫住了。
那就是他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齐预。
虽然齐预死在他的面前,但是他毫不怀疑此人说不定有什么后手可以死灰复燃。
过了十年,他依旧这么认为。
鹿幺竭力放缓自己的脚步,她看了看瓶子,已经到了一半了,如果按照这个速度,她只需要有几分钟的时间就好了。
大概是莫问天太过相信自己的金身了,所以他已经退化掉了观察四周的本能,在走出会场之后,他撤掉了为了融入人群而将其控制在自己周身一寸的结界,并没有多观察是不是有人侵入到了他身侧三尺之内,因为本来就不该有生物能近到他周身三尺的圆圈的。
而鹿幺正好站在其中,不会碰到他的后背,不会让他的身后感到呼吸的气息,而也没有在圈外。
这是她用假人苦练了将近一个月的成果。
然而这个距离和莫问天不再刻意收敛的气息,让鹿幺不由自主地腿软,她完全能感到莫问天现在有多强,强的好像已经不再和大家是同一种生物了一样。
他现在想杀自己,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她从前听说过这种气场,被叫做天威的气场。
据说足够强大的修士,只要放出自己周身的气,就可以碾碎敌人,就可以让万人两股战战,朝拜臣服。
而莫问天无疑已经有了这种能力,鹿幺感觉自己浑身瘫软,似乎每一根骨头都在自顾自的颤抖和想要逃离。
但是鹿幺不许自己害怕。
想想你的诺言,鹿幺对自己说,你不是觉得裴东海应该活着么,你不是觉得他还有很多要做的事,不该这样草率的结束自己的人生吗?
想想楼上的那些店铺,只要成功之后,就可以快乐地去逛逛了,鹿幺想,让自己从这种天威之下竭力地想些别的东西。
然而这些都不好用。
鹿幺的手中满是冷汗,瓶子几乎要无法抓住了。
快点想点什么,她对自己说,勉力地保持着恰好的距离,而行走似乎都变成了无比困难的东西,因为她的本能告诉她,不该靠近这个生物。
屈服吧,臣服吧,他不可能被战胜的,他太强了,他已经超乎一切和常理的强了,他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没有人能反抗他的意思。
她感觉自己的膝盖发软,似乎下一秒钟就会发自内心地给莫问天,给天帝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跪下!
对天帝,下跪!
她几乎就要听从命令了。
突然间鹿幺感觉自己拿回了神台的清明。
他什么都能做到?
是在讲笑话吗?
他哪里什么都能做到了?
他在做什么啊。
鹿幺一直很讨厌自己有些软弱卑微的性子,所以从来习惯于即使在灭顶的恐惧面前也表现的格外刚强。
而现在,她突然感觉自己不需要勉强了。
她由衷地鄙薄这些人,无论他们有什么样的力量,什么样的财富和权势。
都全然没有任何了不起的。
她不该是看着他们所谓的幸福与尊荣暗暗地感慨自己真的懂了为什么反派看到主角会破防的人。
她凭良心吃饭,凭力气赚钱,脚踏实地甚至日行一善。
她凭什么要下跪。
记得当年昆仑派的师父说她武学天赋不行。
“你膝盖太硬了。”师父说道。
师父果然没有冤枉自己,鹿幺想,可能他老人家说的也不是这个意思。
她看向了瓶子,感觉已经装满了大概四分之三了。
这算是个好消息,但是坏消息是莫问天马上就要追上齐预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流速开始变慢了,鹿幺焦急地想,果然裴东海的灵根和他之间的绑定还是很牢固的,说不定最后一段的剥离难度和时间都是之前的几倍也不好说。
少女的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齐预始终保持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在前面走着,仿佛只是一个被他的气息压迫的有几分不舒服的路人罢了。
他甚至记得去拿走自己买下的白露。
“请留步。”莫问天开口道。
齐预站住了脚步。
“请问,”他慢慢地开口道,“是找我有事吗?”
莫问天显然也记得这副波澜不惊的态度。
他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瞬间将齐预钉在了另一边的墙上,而他的兜帽瞬间被风势掀掉,露出了他那晶莹如冰雪的头发和绯红色的眼睛。
以及他的脸。
“是你?!”莫问天惊道,“果然是你。”
齐预喘了口气,他完美地露出了一副惊惧的神情来,“你是谁?”他问道。
莫问天抬起手来,兀自掀掉了自己的帽子。
其实单凭他拇指上独属于天帝的七宝扳指就足以证明他的身份了,但是他还是选择露出了真容。
这还是齐预复活来第一次见到莫问天,他甚至有几分悠然地想着,也该亲眼见见他的现在的样子了,当然最好不是以这种姿势。
他现在全部力量都被迫压在他脆弱的颈椎之上,他毫不怀疑自己肯定已经好几块肌肉拉伤了。
莫问天的容貌较之十年前有了些变化,从当年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变成了一个俊美的中年人,他还保持着那副桃花运极旺的好相貌的设定。
而他的力量。
齐预没有随身携带任何法器,所以自然无从判断。
“你是天帝?”齐预嘶声说道。
“想不到有一天你会管我叫天帝。”莫问天似乎是笑了一声,“齐预。”
“齐预?”齐预到抽了一口凉气,“我不是齐预!”他说道,“我只是碰巧也有漂白病,那颗丹药是我找资料的时候发现的,想拿它换出钱来凑研究材料。”他一股脑地飞快地说着。
他甚至露出了一个近乎于讨好的神情来。
“而且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不是比您年纪还大了吗?”齐预说道。
莫问天迟疑了一下,这副知无不言的态度看来应该和他往日里审问犯人的时候得到的效果差不多,齐预想。
然而莫问天并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他似乎宁可错杀,也不想漏下。
“完了。”那些黑字滚了起来。
“虽然齐教主的演技简直出神入化,但是我记得作者是把莫问天的直觉非常敏锐准确写进设定集了。”
“所以就算从逻辑上说不通,但是莫问天也很容易笃定这个人就是齐教主是吗?”
“想来,如果没有这个设定,莫问天估计已经杀错了很多人了,而且说不定也死了好几次了。”
“感觉是作者给他冒冒失失的主角打得强力补丁。”
“然而现在好像还有效啊。”
“齐教主打算怎么办?”
“我果然还是不能放了你。”莫问天开口道,在他打算继续说什么的时候,兔起鹘落之间,身后传来了一声激烈的爆炸声。
“有人为了抢丹药打起来了!!!”有人的尖叫声传到了这边,“会场烧起来了!!!”
“快救火!!!!”
“里面还有很多人呢吧!!!”
开始了,齐预想,他知道会场绝对会有骚动,他只需要支付那些底层工人一点报酬,在合适的时候推波助澜,煽风点火一下。
就会变成一场大乱子。
然后他们再在各处走廊大声散步恐慌就可以了。
本来示警也是他们该做的,他没有为难任何人,也没有勉强任何人。
所以骚乱如他预想一样爆发了。
一瞬间,各式各样的人声和动静涌了进来,有哭声也有火光,仿佛一幅人间地狱的图景。
“快来人啊!”有人喊道,“能救人的,帮把手吧!”
“我老婆还在里面!”
“我全部身家都在里面了!”
莫问天看了一眼。
然而他并没有松开齐预的脖子的意思。
他刚想拖着齐预往会场走的时候。
一个人突然喊住了他。
“莫问天?”那人迟疑地说。
莫问天回过了头,来者,正是邵通。
这里是他的地盘,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的确够惊动他了。
“你来得正好,你看着他,我去灭火。”莫问天说道,信手将齐预抛给了邵通。
邵通没有接住齐预,而是一下子抓住了莫问天的袖子。
“你别去,看在兄弟的面子上,让我去,我也能灭掉。”邵通说,他甚至试图手忙脚乱地帮莫问天把兜帽带回去。
莫问天露出了一个不解的神情。
“你也知道这里的客人有很多人见不得光,若是知道你会来参加我的卖场,他们以后肯定就不来了。”邵通马上解释道,“你看兄弟我就在这里等着,我知道今天拿出来这几样宝贝不同凡响,早就做好会出乱子的准备了。”
“你就让我自己处理吧。”他说。
莫问天弹了弹手指,将偷偷爬起来准备逃跑的齐预击倒,似乎默许了邵通的要求。
邵通马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来,“讲实话,我原本计划让你顺利拍走那颗丹药的,像我们说好的那样,结果还是出了乱子,正好,就和主人说丢掉了,你我捡个便宜。”
看着安抚好了莫问天,邵通又多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将自己的兜帽也盖上了,迅速地向混乱的中心跑了过去。
他和工作人员说了两句什么,大概是尽量不要把来客往莫问天这边疏散,以免有人认出来就不好了,所以这边的走廊马上又变得空旷了。
莫问天居高临下地看着齐预,他将趴在地上的青年一瞬间就翻了过来,一只脚一下子踏在了对方的胸口上,本来就在咯血的青年一下子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莫问天下手很重,齐预感觉自己的内脏似乎都被震坏了,让他忍不住想一口口地吐血,直到能把那些内脏的碎片也吐出来才好。
好痛,他想,虽然他知道莫问天不会因为害怕误伤就收手,但这还是太痛了吧。
果然不是每个人都像裴东海那样,整天想一些有的没的的顾虑的。
他几乎要没法维持住越发沉重的眼皮了,意识也逐渐向一片黑暗的混沌滑去,而在他放任自己滑入深渊的前一秒钟,他似乎听到了一声细微的破风声。
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