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96章 井中梦

井栏的青苔在晨雾中泛着幽绿，铁锈斑驳的辘轳绞链垂落如僵死的蜈蚣。欧阳紧的护腕磕在井沿，震落几粒碎石，回声在井壁间层层回荡，最终消弭在漆黑的深处。

“这井深逾十丈，井水早在开元年间便枯了。”李不坠的刀鞘挑起缠绕在辘轳上的藤蔓，暗红经络在刀身若隐若现，“三日前我探到此处时，井底尚有虫鸣蛙叫，如今却被活水涌动声覆盖。”

陈今浣蹲在井沿捻起湿泥，指腹搓开泥中夹杂的暗红：“七十年过去，枯井忽然冒出水来……不，这不是水，是血。”

闻言，泠秋唤出一柄飞剑，剑锋挑开井口垂落的藤蔓，晨光斜斜刺入井中，照出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枯井的井壁除了血咒，还刻有“非金非玉，非鬼非人”的篆字，笔锋间依稀可见挣扎的抓印。

欧阳紧俯身凝视井底翻涌的暗红，鼻翼翕动间捕捉到一丝熟悉的腥甜——与岭南水寨的长生宴残留下来的气味如出一辙。

“本将先行。”她单手撑住辘轳纵身跃下，甲胄带起的罡风刮落井壁青苔，露出更多扭曲的刻痕。那些篆字在晨晖中泛着油光，像是被某种粘稠液体反复浸润过。

“那个头衔很长的将军，动作雷厉风行，就是太急躁了点。”陈今浣起身，在染坊及枯井周围布下法阵，以防所有人都下到井底后，被敌人来个瓮中捉鳖，“出了事我可不管，希望她本领高强，名副其实。”

话音未落，井中突然传来欧阳紧的厉喝。泠秋和李不坠立即拿起武器跟了上去。陈今浣思考了片刻，从一旁的晾布架上撕下一段靛色薄纱。他咬破拇指揉搓纱布，药骸之血在其上绘制出暗色纹路，然后将它系于额前，用以遮挡视线。

“非金非玉，非鬼非人，所见即幻，不见即真……所以说，你们太急躁了。”

随着落在最后的少年纵身跃下，院墙外偷听的黑影终于笑出了声：“噫嘻嘻～青红皂白大仙料事如神，这下有好戏看咯！”

井壁的刻痕随着下坠愈发密集，篆字凹槽中的血迹也愈发鲜红。众人的到来惊起一群栖息于此的蝙蝠，除了那浓郁的腥腐味，此地与寻常井底并无不同。

欧阳紧取出一枚火折子，还未吹燃明火，井底的黑暗中却突然亮起一线荧光。和光线一起到达的，还有某种细小的怪声。

那声音像是木屐敲击地板的脆响，每一声都精准踩在众人心跳的间隙。青痴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瞎掉的左眼插着新折的桃枝，脸上扑的厚胭脂浪费得能叫大家闺秀肉疼。

“嘻嘻～长生主带贵客登门，小店蓬荜生辉～”他手腕翻转，掌心托着个青瓷酒盅，“刚温的雄黄酒，诸位可要尝尝？”

一点寒芒先至，随后枪出如龙。女将的枪风掀飞了青痴的幞头，看清来者面容后，她的攻势乱了一步。

“姑姑，阿爷的肉好苦……”

“不……不可能！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欧阳紧念诵着净心咒，视线却无法从对方脸上移开分毫。

对视两秒后，她忽然头痛欲裂，那些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清晰——兄长将“凌霄”交给她时，枪柄还残留着体温；小侄儿坐在门槛上吹木哨，腮帮鼓得像偷食的松鼠。直到某个雨夜，归家的兄长眼白爬满血丝，啃断了阿爷的喉咙。

“这是假的……衲裸人，对！是一种名曰衲裸人的妖魔，善引人心中的疑惑与狂乱……雕虫小技！”女将一枪捅穿了长着小侄脸皮的佹怪，幻象却并未了结。

“痛！姑姑…阿爷……昱儿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

“幻象！”

银枪在小侄儿的胸膛反复抽.插，直至鲜红一地，他完全没了生息。接着，欧阳紧的视线透过尸体，看见了躲在水缸背后，瑟瑟发抖的自己。

“不……都是假的！”她的怒吼吓哭了年幼的自己，同时，温热的液体模糊了视线，血泪却从腹部涌出。

“假的？这就是你屠杀水寨三百一十二口无辜百姓的借口？！”欧阳紧感到腹部一阵温热，那是被“凌霄”贯穿时的剧痛，“天猷降世除魔安邦大将军在此！恶贼受死！”

真实情况是，陈今浣好不容易才拔掉贯穿胸膛的长枪，李不坠的大刀又横空劈来。更糟糕的是，师兄的五行剑已经捅破那女将的腹部，鲜血正汩汩流出，汇入了黑暗中的祭坛。

“嘿嘿～长生主，光看着多没趣，您也加入其中呗？”青痴端着酒盅，拔出左眼的桃枝，放入雄黄酒中浸泡片刻，然后取出桃枝一脸陶醉地吮吸起来。

看着在幻觉中互相攻击的三人，陈今浣倒希望他们的招数全落在自己身上，这样至少不会有人丧命。眼前这个该死的青痴让他们全部入佹，想要一次性唤醒三人，难如登天。

何况，谁能保证他自己就是清醒的呢？

有人揭开了少年脸上的蒙眼布，断头台上明晃晃的铡刀十分扎眼。熟悉的白色墙壁，熟悉的制服警员，宣读人的腔调冰冷而机械。

临刑前，他做了一场大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古代，梦见自己在两个时空中穿梭，梦见自己修得了长生，梦见了许多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是梦，也是谵妄与幻想。

但其实归根结底，只是怕死而已吧？

陈今浣被押上了断头台，铡刀落下，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漫长的黑暗。他的意识消失了。

“不应该用意识这种说法，应当说，如果在72小时内被反复确认脑死亡，也就是——一、不可逆的深度昏迷；二、自发呼吸停止；三、脑干反射消失；四、脑电波消失（平坦）。凡符合以上标准，并在24小时或72小时内反复测试，多次检查，结果无变化，即可宣告死亡。”

“小陈，又开始假扮医生了？”

“你是谁？”

“精神残疾评定员。给，这是你的残疾证。”

“不需要。”

谁人在脑袋里说话。可他们的声音似乎并非来自听觉，而是直接烙进脑髓的认知——就像有人把烧红的铁签插进海马体，强迫他理解本不该存在的语言。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祂们”了。

“差点着了你的道。”陈今浣并起三指，隔着绘有咒文的薄纱戳瞎了自己的双眼，幻象随着视觉一同消失，“下次记得直接攻进脑子，虽然那样我也有办法化解就是了。”

失去了视觉后，青痴吮吸桃枝的“滋滋”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不躲也不藏，被循声刺来的触须捅了个对穿，黑影缩回少年袖中，痴人的脏器流了一地。

陈今浣用靴底狠狠地碾碎了地上的肝脏，心中憋着一股无名火——曾有那么一瞬，他真的以为自己长久以来经历过的一切，都是一场妄梦。

看来，面对那个“青红皂白大仙”，他得认真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