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369章 戊字无门

一个手势后，老仆无声退下，俄而，他捧来一个黑漆木盒。韩景岱自怀中取出一枚小钥匙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叠空白的特殊笺纸，以及一枚双狴犴钮铜印。他取笔蘸墨，运笔如飞，写下数行指令，内容简洁却权限极大——着即提调今夜酉末于颁政坊所擒异状人犯，移交持令者复审，沿途关卡不得阻拦。

墨迹未干，他便盖上了那枚沉甸甸的铜印。印文鲜红，透着一股冰冷的权威。

“拿去吧。”韩景岱将手令推至桌案边缘，并未直接递给李不坠，目光再次落回“赤渎”之上，“此令或许能让你少些麻烦，但也可能让你成为众矢之的。裴尹元经营多年，耳目众多，此刻恐怕已知晓你我来往。望你好自为之。”

李不坠上前一步，拿起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手令。白麻纸质地坚韧，微凉，沾染着墨香与印泥的气息。他将手令仔细折好，纳入怀中，对韩景岱略一颔首，并无多余言辞：“谢过。”

转身便与泠秋向外行去。老仆早已候在门外，沉默地引他们循原路离开。

走出那扇不起眼的角门，重返清冷街头，寒意似乎更重了些。远处传来隐约的五更梆子声，平旦将至。

“韩景岱并未完全信你。”泠秋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他予你手令，更像是一种试探，或是借刀杀人。无论成败，他皆可置身事外。”

“我知道。”李不坠步伐未停，向着大理狱的方向疾行，“但这是他唯一能给的，也是我目前唯一需要的‘敲门砖’。剩下的，”他按了按腰侧的佩刀，指尖感受到“赤渎”刀柄的微温，“靠这个。”

两人不再言语，身影如两道融入夜色的墨痕，掠过空旷的坊街。越靠近大理狱，空气中那种无形的滞重感便越发明显，仿佛前方的巨大建筑群是一只蛰伏的凶兽，正吞吐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再次来到那扇黑沉的主狱门前，守卫的金吾卫显然增加了人数，目光如炬，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身影。李不坠径直上前，并未亮出手令，而是先对守卫头领说道：“烦请通传，李不坠求见裴典狱，有要事相商。”

守卫头领认得他是不久前才录状离开的协助者，眉头紧皱，语气生硬：“裴典狱公务繁忙，岂是你说见就见？速速离去！”

李不坠这才不慌不忙地自怀中取出那份手令，展开，让其上鲜红的官印与狴犴钮纹暴露在对方视线内：“大理寺卿手令在此，提调今夜入监人犯，需面见裴典狱交割。延误了时辰，你担待不起。”

守卫头领脸色微变，仔细审视那手令，确认印信无误，又抬头看了看李不坠和他身后气息沉静的泠秋，眼神变幻数息，终究侧身让开，对身后一名手下低语几句。那手下快步奔入狱门内。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先前那名进去通传的守卫便回来了，身后跟着的却并非裴尹元，而是那位打过交道的王亭长。王亭长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略显僵硬的笑，目光在手令上一扫而过，便对李不坠拱手道：“原来是李郎君，去而复返，还携了韩卿手令，真是勤勉。不过实在不巧，裴典狱此刻正于戊字区处置紧要公务，分身乏术。提调人犯之事，交由下官办理即可，何须劳动裴典狱大驾？”

李不坠面无表情：“手令写明，需面见裴典狱交割。此人干系重大，韩卿再三叮嘱，不得经手他人。若裴典狱实在不得空，我等便在此等候。”

王亭长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李郎君，这无间狱有无间狱的规矩，戊字区更是……不便外人久候。不如这样，手令由下官代为呈送裴典狱过目，人犯这就提出，交由您带走，如何？保证手续齐全，不留后患。”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仍是推脱，且试图将交接地点控制在狱外，避免他们深入。

李不坠寸步不让，声音沉了下去：“王亭长，是要我此刻回转，将裴典狱‘忙于公务’、无暇面见大理卿特使的情形，一字不差地回禀韩卿么？”

对方眼角微微一抽，那点勉强维持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他沉默地看了李不坠片刻，又瞥了一眼旁边始终静立不语、却自有一股清冽气场的泠秋，终于侧身让开通道，语气硬邦邦地道：“既如此，便请随我来吧。只是戊字区路僻道险，异状频生，二位务必紧跟，勿要随意触碰任何东西，否则……出了意外，下官概不负责。”

王亭长在前引路，脚步落在潮湿的石板上，几乎未发出声响。李不坠与泠秋紧随其后，三人沉默地穿过一道又一道沉重的铁门。每过一道门，身后的守卫便增加两名，眼神警惕，手始终按在腰刀上。空气愈发滞重阴冷，壁上萤石光芒昏惨，照出石壁上前朝囚徒刻下的模糊诅咒与绝望抓痕，又有新的、更为怪异的刮擦痕迹覆盖其上——并非利器所致，倒像是某种巨大而柔软的肢体反复摩擦掠过。

通道时有曲折，甚至偶尔会出现短暂的向上的缓坡，这无间狱像是盘绕在某种空间的褶皱之中，不止单纯深入地底。随着行进，两侧牢房逐渐稀疏，铁门却愈发厚重，门上窥孔极小，且多从内部被什么东西堵死。寂静深处，传来黏稠水滴坠落的声响，规律得让人心烦意乱。

李不坠的指尖搭在刀柄上，攀附其上的暗红经络似乎比平日更温热些，细微的搏动与他的心跳渐趋一致。泠秋目光沉静，看似随意扫视四周，实则已将经过的岔路、守卫分布、气息流转的异常节点一一记于心中。王亭长的背影瘦削，步伐看似平稳，肩颈线条却绷得极紧。

又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一道由整块黯色玉石打磨而成的巨门。门扉紧闭，表面光滑如镜，却映不出任何人影。门旁并无寻常守卫，只蹲坐着两尊黑石雕刻的异兽，整体形似麒麟，面部却扁平如人脸，脸上生有十来只分布不均的细长眼瞳，头顶一根歪歪扭扭的独角，空洞地望着来人。

引路人在门前十步处停下，转过身，脸上那点公式化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浸淫此地日久而形成的冷漠与疲惫：“由此门入，便是戊字区。裴典狱应在深处‘观澜亭’左近。最后提醒二位，此间万物，皆不可常理度之。所见所闻，皆可能为虚妄，亦可能……比虚妄更致命。无论发生何事，勿要高声，勿要触碰不明之物，更勿要心生怜悯——此地无物值得怜悯。否则，死了疯了，都是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