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287章 赊血

盐粒的寒气渗进脚心，混着脚下凝胶薄膜那活物般的温腻脉动，冰火两重。他视线钉在陈今浣那只勉强维持人形，却已半融成淤黑秽浆的手上，那指尖正神经质地刮擦着档案柜的金属棱角。

“赊？”李不坠终于开口，他目光扫过少年敞开的胸肋，那里黑浆翻涌，隐约可见几段惨白的骨茬沉浮，缓慢地试图重新接续。“你这副鬼样子，拿什么还？”

陈今浣破碎的嘴角抽搐，扯成一个介于自嘲与讥诮之间的弧度。“拿命还，行不行？”他声音嘶哑，语气坚定，“等找到欧阳紧，拔了瘟种的根，这条命——或者我这个人——就是你的了。”深黑的眼睛里没有乞求，只有一片深潭般的疲惫和某种灵魂深处的执拗。“现在，给口热乎的，让我把这堆烂泥……好歹糊个人形出来。不然，怎么替你开路？”

男人唇线绷紧下压，陈今浣看着他，档案柜金属的凉意透过残破的赭衣渗入背脊，延缓着残躯的崩解，却也带来另一种酷刑般的阴寒。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动感，唯有脚下那层凝胶薄膜的搏动，一下又一下，固执地昭示着此地盈满的饥饿。

“叮——”

僵持中跳出一声脆响，来自李不坠身侧。他迅即转头。

斜插在盐壳与凝胶交界处的一台破旧电脑显示器，那布满蛛网裂痕的屏幕内部，一点幽绿的光斑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旋即熄灭。像是某种沉睡的元件在绝对死寂中偶然出现的，最后的余烬。然而就在光斑熄灭的刹那，覆盖其表面的那层薄膜，无声地蔓延开几道新的蚀痕。

这片空间，在加速朽坏。

李不坠收回目光，赤红的眼瞳深处翻涌着更深的躁意。他不再看陈今浣，视线落回自己握刀的手。腕骨嶙峋，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随着心跳搏动。这具千锤百炼的身躯，是他在漠北死风与诡谲妖祟中活下来的依仗，此刻却成了那家伙眼里的“补品”。

“哼、行。”一声急促的短哼打破沉寂。李不坠不再犹豫，左手拇指顶开赤刀刀锷，发出铿锵刀鸣。暗红经络在刀鞘口一闪而没。他右腕一翻，沉重的刀身带着灼热的风压，嗤地一声，刀尖朝下，深深扎进脚旁冷硬光滑的灰色地面——那层凝胶薄膜被刀煞逼开寸许，露出底下毫无生气的材质。

刀，立在了那里。是一座沉默的界碑。

他空出的右手，动作利落地解开左腕上缠绕的、浸透汗渍和盐粒的旧布护腕。一圈，又一圈。布条散落，露出底下覆着薄茧和旧疤的小臂。皮肤在恒定冷光下呈现出一种久经风霜的麦色，臂弯处一条蜿蜒的青筋清晰可见。

李不坠放空念头，不去想自己这荒谬的举动，以及对方得逞的神情。他屈起左臂，右手食指指甲在臂弯内侧的皮肤上用力一划。一道清晰的白痕出现，随即，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饱满地缀在划痕两端，犹如两颗熟透的朱砂痣。

红色沿着麦色小臂紧绷的弧度下滑，在臂弯处悬垂片刻，终究挣脱了皮肤的牵扯。它坠落，砸在下方缓慢脉动的凝胶薄膜上，绽开一朵梅。

“喂我嘴里。”对方的呼吸明显粗重了许多，破碎的上半身尽力前倾，却够不到那朵温热的花，“是想让我跪在你脚下舔么？还有这种癖好……真看不出。”

血珠在胶膜上颤动，既不被吸收也不滚落，像一颗被蛛网粘住的红蝇。李不坠盯着那点刺目的红，指腹压着臂弯那道白痕，新渗出的血珠沿着紧绷的小臂肌肉缓慢滑落，拉出一条断续的红线。空气里劣质茶叶和淤泥的气味里，混进了一丝铁锈的腥甜。

陈今浣又奋力往前挣了半寸，下颌微抬，深黑的眼珠映着那悬垂欲滴的血珠，瞳孔深处满是汹涌的渴念。“劳驾…挪挪脚？”

“啧。”李不坠想了很多推辞，可最终只是轻啧一声，靴底碾过胶膜上那朵绽开的血梅，朝前踏了一步。这一步带起粘稠的阻力，胶膜在他脚下无声凹陷又弹起。他屈膝半蹲下来，左臂横在陈今浣勉强维持形状的胸膛上方寸许。臂弯处那道划痕边缘微微外翻，血珠饱满，悬在下方那半融化的面孔上方。

“自己够。”他声音绷的很紧，前所未有的别扭。

陈今浣没再说话。一只勉强还维持着五指轮廓，前端却已液化成淤黑浆液的手，颤巍巍地抬起。指尖带着粘稠的拉丝，缓慢而艰难地探向李不坠的小臂。那动作笨拙得像个初学抓握的婴孩，又带着垂死者的孤注一掷。冰凉滑腻的触感贴上李不坠滚烫的皮肤，激起他一阵本能的寒噤。那根半融化的食指，终于触到了臂弯那道白痕的边缘，沾上一点温热的猩红。

指尖沾了血，立刻缩了回去，带起几缕粘丝。少年像是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触到甘霖，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一下将沾血的指尖塞进自己干裂的唇间。

“好烫……”

李不坠别开脸，视线反复扫荡这片诡异的腔室。盐壳里的荧光屏又微弱地闪了一下，幽绿的光斑如同垂死生物最后的痉挛，映亮旁边一摞被冰晶裹住的报表，纸页上模糊的字迹像冻结的蝇尸。脚下胶膜的搏动似乎加快了些，那点被刀煞灼出的焦痕边缘，灰绿气泡翻涌得更加密集。他攥紧右拳，指节发出轻响，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钉在那些冰冷的死物上，不去看身旁那吮吸声带来的令人作呕的联想。

一点温热，仅仅是一点。

那沾血的指尖抽离唇齿时，少年的眸光似乎明亮了一瞬，如干涸的河床重新涌入了浑浊的水流。他胸肋间翻涌的黑浆平静了些许，不再剧烈鼓胀，只是缓慢地起伏，犹如退潮后滞留在滩涂上的污浊泡沫。几处翻卷的皮肉边缘，暗黄胶质的侵蚀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了。新生的血肉纠结缠绕，勾勒出若有若无的脉络雏形。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脖颈，颈骨发出艰涩的“咔哒”声响。

“嗯……”一声短促的闷哼，带着痛楚和一丝诡异的满足。他抬起那只沾血的手——指尖残留的殷红已被舔舐干净，只剩下黏腻的浆液——再次探向李不坠的臂弯，目标明确地指向那道仍在缓慢渗血的划痕。

“够了。”李不坠猛地抽回手臂，动作带得少年残躯一晃，差点从倚靠的档案柜上滑脱。臂弯那道白痕边缘，几个饱满的血点正缓慢地重新汇聚。他看也不看对方，迅速用右手拇指狠狠按压住伤口，灼热气息涌向指尖，将那点皮外伤烫得微微发白，强行止住了血。

“嘁，小气……”陈今浣舔了舔唇角并不存在的血迹，寻找到一个更稳定的支撑点，试图站直初具人形的身子，却还是无力滑落。

李不坠没理会他的嘟囔，拔出深深扎入地面的大刀，刀身离开胶膜的瞬间，发出啵的一声脆响，带起几缕粘稠的丝绦。

“能动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