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字难解 第54章 情字难解（九）

“待会儿到了怎么说？我倒是去过丞相府好几次，但没有从正门进去过；不然咱直接翻墙进去？”

“怎么说都太突兀了。”沈南星在脑海了设想了不下十种对话，唯一相同的地方是不论哪种对话，丞相府的门卫都不会许他们进门的。“就先说将军夫人想拜访丞相，不让咱进门的话再潜入——是潜入，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君雅望也有些发愁，“如果我们正好碰到秦诚出门就好了。”

“那还不如直接打晕门卫来得现实。”欧嘉林说道。

“少爷慢走——”

发觉到有马车在跟着自己的时候已经晚了，秦诚被三下五除二地掳到了车厢内；眼睛和嘴巴分别被一双手捂住，还有一个人在绑自己的手腕，秦诚的脑袋短暂的一片空白，只留下四个字：团伙作案。

“妹妹，你捂住他的眼睛做什么？”沈南星诚挚发问。

君雅望歪歪头，“呃，怕他看到我们？”

“绑好了。”欧嘉林拍拍手，“现在让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吧，秦公子。”

看到将军夫人，又看到君瑶亲口承认过的“义兄”，即便不认识第三个人，秦诚也知道他们是为谁而来，不过他才不会告诉他们，自己一连五天都到主街上闲逛，边逛边埋怨君瑶身边人的智商低下。

因为义父的一番说辞，他不能拒绝；因为自己的意愿，他也做不到伤害——秦诚想，他始终是那个不合时宜的人。

所以，他只能想到这样拙劣的“补救”。

“君瑶在哪儿？”

欧嘉林前脚刚“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地说完，沈南星后脚上来直接逼问；君雅望还在想君华诚那副风流不羁的模样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一板一眼的庄正，声音变得低沉沙哑了些，行事瞻前顾后，一点儿都不洒脱，没有自己认识的君华诚一分一厘的影子。

君雅望看着他的侧脸，看不到过去。如果姐姐知道了这件事，她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庆幸他失去了身为君华诚的记忆。

即便是他……

“我并不知道君瑶在哪里，即便的确是我迷晕了她，” 秦诚毫不忌讳地直接回答，“我只是完成秦丞相的任务罢了。”

“多说无益，直接带我们去找秦柏。”说话的人脸上挂着一副凶穷极恶、咬牙切齿的模样。

“当然，如果兄台可以为我松绑的话。”

沈南星没想到自己扮狠的效果这么成功，欧嘉林不敢苟同地看了他一眼，只一眼沈南星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耍诈？”沈南星习惯性地拔剑，结果刚才走得实在太过匆忙；瞥到欧嘉林腰间佩剑，他指着三思对秦诚说道，“小心你的项上人头哦。”

了然于心的秦诚甩甩手腕，不以为意地笑着轻摇脑袋，“你们不可能杀我，而我也是真的想帮你们，所以，还请不要搞这些佯装唬人的幼稚把戏了。”

“秦公子何以肯定我们不会杀你？”欧嘉林连忙伸手按住刚才那位代表发言的大哥，从沈南星的口中夺来话语权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我……是君府的君华诚。”

“你记起来了？”君雅望就坐在秦诚身边，闻言直接激动地握住他的胳膊，“你全都记起来了，诚哥？”

秦诚却避而不答，“不说我了吧，现在你们该去找君瑶才是。”

“难道秦柏还会杀她？”沈南星反问。

“自然不会——所以你们是相信没有人敢杀她，才来得这么慢？我也没觉得那位姑娘扮得有多像啊。”秦诚打量着看向沈南星。

见沈南星语塞，秦诚也说不出什么有效的内容，欧嘉林直接上前掀开车帘，“秦公子，烦请带个路吧。”

“秦柏这些天一直在他的书房，你们去就是了。”秦诚坐着没动，“翻墙进，不会？”

欧嘉林看了一眼君雅望。

“不用，你们去吧，我想和诚哥聊聊……现在叫诚哥竟也不算错。”

“那好，我们尽快解决。”沈南星率先下车。

走之前，欧嘉林特意用弯钩将车帘勾起，和秦诚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只是两人都没做什么表情。

“他好像真的是个好人。”

“谁？秦诚？”沈南星和欧嘉林此时正装作路人在将军府外墙，打算找一个合适的“入口”。

“嗯，是他。你觉着呢？”

“君华诚是个很好的人，所以，他可能也是吧。”说到这儿，沈南星轻轻叹了声气；秦诚就是君华诚这件事，他到底要不要告诉君瑶呢？

沈南星不想多说，欧嘉林也不多问，指着一处墙头说道：“我来的次数大概比你多，就从这儿进吧，碰上人的可能性小，离秦柏书房也不远。”

“这还是第一次咱俩儿一起行动。”

“不是哦，”欧嘉林将三思握在手中，“以前也有两次，不过那时候你并不认识我。”

翻过墙后，沈南星明白了欧嘉林的言下之意，惊讶之余笑着打趣道：“原来‘蓄谋已久’的人是你啊。”

“你是故意留下来的吗？”君雅望坐去方才欧嘉林坐的位置，和秦诚隔开了大约一臂的距离。

“将军夫人聪慧。”

“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

秦诚微微一愣，而后笑道：“我不去，只是因为不想面对秦柏而已，并非为了其他。”

“也不想面对她吧。”

“……”秦诚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起来，久久才声音低沉地说道：“你们能确定我就是那个君华诚？”

“我并不认为你是，”君雅望直言不讳，“但我没有理由不相信说你是的人。”

“君华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君雅望从对面掀起的车窗帘看出去，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思考自己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在摇光镇生活的时间并不长，和诚哥——君华诚之间的相处就像平常的哥哥与妹妹；不过，华诚哥他总是和堂姐在一起，就是君瑶，他们很要好。华诚哥失踪对她造成的打击才是最大的，所以我想我没有立场去指责你为了秦柏而对堂姐下手；但我可以礼貌且友好地询问，你的理由是什么吗？”

“我没有身为君华诚的记忆。”秦诚想或许这一句话就足以概括。

“那么，你不想了解在成为秦诚之前的自己吗？”

“是的，我不想。”秦诚将手中的扇面展开给君雅望看，“这是秦柏送与我的众多值钱的物件之一。”停顿了几秒，秦诚将目光从纸扇移向君雅望平静的眼眸，“我以为你会不屑，说这个人竟然因为财物抛弃过去的自己。”

“我不觉得你是这样的人。”

“君华诚不是？”

“我正在和秦公子闲聊，不是吗？”

秦诚合起纸扇，接受了这番“褒奖”。“秦柏给了我许多东西，最重要的是他给了我一条性命。我虽然不记得自己为何受那般重的伤，但是我永远记得滚烫的刀锋片过脸颊与手臂的感觉，细长的银针一根根扎进皮肉……所以自成为秦诚后，我丝毫没有追寻过去的想法。不知为何，我的内心很本能地惧怕，昔日往往布满陈年蛛丝与鲜血刀剑，还有一个个看不清脸的人，皮下皆是魑魅魍魉。”

君雅望没有回应，只是眼眶逐渐湿润。

原来，他真的是君华诚。

当年那个哭天抢地要随双亲而去的小孩子，一直藏在他的心里。

“那年秦柏失去了自己的女儿，所以我也算是幸运吧，被秦柏接纳，甚至还被认作义子。”秦诚的话里有些自嘲，“所以，在秦柏的请求面前，我只是秦诚。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但好像只能到此为止了。”

君雅望轻轻抬袖掩面，为自己擦拭去眼角的泪水，而后勉强勾起嘴角，重新看向秦诚，“当然，我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

“不知道他们俩现在情况如何。对了，堂姐是一个戒备心很重的人，你是如何迷晕她的？”

没想到话题突然一转，又回到自己不想面对的问题上。

算了，说吧，也没有什么说不得的。

“秦柏给了我一个腰牌，那应该是独属于君华诚的随身之物。他要我将那块牌子拿给君瑶看，趁君瑶靠近且恍神之际，用沾有迷药的手绢捂住她的口鼻。”

“这个老东西还挺厉害。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对堂姐下手吗？”

老东西……秦诚干咳一声，“好像是因为清影堂威胁到了官府威仪，可皇帝并不在意，所以义父才想出手。”

“那与君瑶何干？”

“她不是清影堂堂主吗？”

“……”君雅望震惊得从方才悲伤的情绪中完全脱离出来，“你们如何得知？”

“我也只是被义父告知的。”秦诚也跟着紧张起来。

“即便如此，他也不必冒着得罪君府的名义去动堂姐啊——而且他这不摆明要我们来‘拜会’他吗？”

“你的意思是说……”

“我不知道，但总感觉不如表面看上去的这般简单。”

秦诚当机立断，“我带你去找他们，走。”

“你确定这就是秦诚说的那个书房？”沈南星和欧嘉林进入丞相府后一路相当顺利，顺利得欧嘉林这位“常客”都有些诧异。

“我确定。”

“它还开着门？”

“呃……为了通风？”欧嘉林说完后自己都不相信，“不管了，反正我们又不从正门进。”

于是二人快速地绕到后窗，翻进了丞相的书房。

“等等，顺利得诡异。”刚落地，欧嘉林不敢走动，直接拽住沈南星，低声说着，“这里不可能没有护卫。”

“好啊，所以你才让我先进来！”

欧嘉林松开手，仿佛没有听到沈南星的话，探头查看四周环境，“秦柏也不在这儿啊。”

“你看那儿。”沈南星碰了碰欧嘉林的剑柄。

“哪儿？”

“最里面，那座书架后面。”

“密室？这种人家有密室很正常。”

“它还开着门？”沈南星站直了身子，有些气呼呼，“连续留两道门，你信不信，刚才的大门也能直接进。”

与此同时，另一边。

门口的护卫恭敬地说道：“少爷，老爷传话说，若您回来了，请到书房找他。”

“知道了。”秦诚身边还站着君雅望，“这位是……”

“老爷吩咐说，无需知道少爷带了谁回来，让你们一并前去找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进去？”欧嘉林也站到沈南星身旁，附耳低声说道：“这个密室我没进去过，不了解情况。”

“既然对方已经诚挚相邀了，我们没有理由拒绝。走！”

欧嘉林又一把拽住急躁的沈南星，“我先走，你没佩剑。”

密室的通道里点着灯，二人谨慎地向里走，直到转过弯来，看见在屏风旁，一位淡然饮茶的老人。

嘁，密室还摆屏风，沈南星在欧嘉林身后悄悄翻了个白眼。

“是三小姐的朋友吗？你们可让我好等啊。”

“我想我们与丞相之间没有客套的必要，”欧嘉林信步走到秦柏对面，“君瑶她人在何处？”

“书房旁边的休憩室。”

沈南星闻言立刻离开，欧嘉林不得已顿住脚步。

“英雄救美的好事倒是让别人抢去了，欧公子。”

“丞相竟然认得在下。”

秦柏摆了个“坐”的手势，见对方在犹豫，便轻笑开口道：“老夫的年纪毕竟放在这儿，以前与欧泽见过几次，他是个好官。”

欧嘉林坐下，秦柏为他添了杯茶。

“人们大都说我父亲是个好人，唯独丞相说他是个好官。”

“可能老夫与欧泽在某些方面的思想很相像吧。”

“丞相说笑了，我的父亲可不会做出迷药绑架的事情。”

话音刚落，欧嘉林立刻起身拔剑做出格挡，剑锋相错，耳边尖鸣声响起，秦柏不禁皱眉，“为何出手？”

“大人，他出言不逊……”

“全部退下。”

“是——”

密室中灯光昏暗，自踏进这里第一步，欧嘉林的戒备心与注意力就没有放松过；与一名暗卫交手五招后，此刻才有些放下心来。

“丞相对暗卫的调教还不够啊，竟然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主动出手。”欧嘉林收去三思，再次坐下。

秦柏并不想回应这种无聊的调侃，只是一口接一口地饮茶。

君瑶和沈南星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看上去很是和谐的场景。

“秦丞相，现在我的人来了，虽然有些晚，但我想这并不会妨碍您解答我四天前的问题。”

“当然，诸位请坐。”秦柏又拿起两个茶杯。“从头到尾我并不想伤害谁。”

欧嘉林看着君瑶，这么说起来，自七月二十六日晚二人分别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还好，她的脸色并没有什么不同，嘴唇依然红润，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君瑶也在看他，用眼神告诉他，不必担心。

“丞相大人真会说笑，仿佛软禁我的不是您一样。”

“如果三小姐肯告予月下阶的地址，老夫又何需如此？”

君瑶拿起面前茶杯，像是喝酒一般，一饮而尽，“丞相真的相信，在隋氏的统治之下，左月会有君氏的宝藏？”

“老夫，不得不信。”秦柏看着三个年轻人，一时感慨：“你们这个年纪会彷徨，会害怕失去，可我不会；薄命一条，只要能救阿好，所有的所有，老夫都愿一试。”

“阿好？”

“我的女儿。”谈及女儿，秦柏的神情骤然温柔。

君瑶不解，“您的女儿，荣狄的夫人？”

此刻秦柏又变得气愤，简直喜怒无常，十分愤恨地点头。

“她不是已经……”

君瑶不忍说出口，沈南星接过话头，“荣狄去世后，其夫人忧思过度，郁郁而终。秦大人，你想救……不是，你想复活一个死人？”

秦柏大笑几声，“我的女儿是被清影堂害死的！君瑶，你知道我为何不杀你吗？是我不敢？不是，不是的，”情到激动之处，秦柏猛然起身，“我是看在你娘的面上，她是个好孩子，我不想让她如我一般痛苦。”

“您是想要……那枚药。”君瑶神情复杂地看向沈南星，秦柏的话也勾起了他们并不算好的回忆。

此时，密室通道中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义父，”秦诚轻喘着走近，“义父，不可。”

君雅望一进来便快步走到君瑶身边，关心地握住她的手；对方则轻抚她的鬓角，低声告诉她不要害怕。

“诚儿，你来得正好……”

“丞相大人，”君瑶将君雅望交给沈南星，起身来到秦柏面前，“你为何不直接去找我母亲，她或许会给你呢？”

“你怎知我没去求过！”秦诚连忙把住秦柏激动的双手，“可是隋妍告诉我，那枚药已经没了。什么叫没了？那么珍贵的天下孤品就简简单单一句没了？”

“义父！太医早就嘱咐过您不可动气！”

“君堂主，君府的三小姐，你把我的命拿去也无所谓，只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儿吧——”

秦柏，当今圣上的老师、隋氏立国的功臣、辅佐两朝帝王的元老，此时在众人面前，在这昏暗的密室中，瘫坐在椅子上，尽染沧桑的脸颊布了一行浊泪。

此时，在众人面前，他只是一位父亲。

久久的沉默。

“丞相大人，”见秦柏的泪水逐渐止住，欧嘉林出声打破这份难捱的沉寂，“您刚才说，令嫒是被清影堂害死的？”

秦柏声音闷沉，没有起伏地回答道：“清影堂暗杀了荣狄，自然就是害死我儿的凶手。”

“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误会？荣狄死后，我儿绝食四天，这还能有什么误会！”

欧嘉林走到君瑶身边，与她一同站定在秦柏面前。“荣狄被刺杀的那晚，我也在将军府中。我确信，您的女儿当晚就被皇帝下旨赐死，死在将军府中。”

除此之外，欧嘉林也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那位眼角有泪痣的假君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