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字难解 第31章 浮生慕好（六）

“你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君瑶，你今天是在拿命赌。”沈南星见门口的护卫没有拦下君瑶，在她安全离开后对隋慕好说道：“我说错了，你的目的应该是君府。”

此时隋慕好已经平静下来，冷冷地看向沈南星，“又是一个聪明人。我应该要欢喜带你出去的。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因为你，毫无用武之地了，实在可惜。”而后一顿，接着说道：“带他进来吧。”

沈南星看着活生生走进来的欧嘉林，他的双手被缚，嘴巴也被堵住，外袍被褪去，内衫却没有脏污痕迹。沈南星幡然醒悟密室里的那个不过是个假面人，看来至少从练兵那天起隋慕好就在谋划今天的事了。沈南星愤愤不平地说：“我应该让君瑶打你几拳再拦下她。”

闻言隋慕好冷笑了起来，“所以你看，我也挺不容易的。欢喜，本公主累了。”话音刚落，沈南星就被三五位巡护“请”走了。

收到隋慕好的眼神指令，名为欢喜的婢女为欧嘉林松绑然后取下他嘴里的布团。

“你明知道君瑶不会杀你的。”欧嘉林接过一名护卫递上来的自己的外袍，没有穿，轻松的神态仿佛刚才五花大绑的人并不是自己，“但我要感谢你，你让我知道自己在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存在感的。”

隋慕好看向欧嘉林，打量他这句话中到底有几分真。

好吧，他是认真的，真可惜。隋慕好心里想道。

“那你为了她，不要你的复仇了？”

“沈天夜已经死了不是吗？”欧嘉林回道，“我亲自将他的狗头扔在了我爹娘和姐姐的坟墓前，这就够了，公主，早八百年前我就放下了。”慢慢走到门前，站在方才君瑶站的地方，欧嘉林继续说道：“你一定是没有尝过孤身一人的日子，那太难熬了，所以我也累了，现在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可如今战争不止，你谈何温柔乡？”隋慕好也走到欧嘉林身边，看着庭院两旁的桂花树。整个左月王宫只有她这一处种了桂花。

她隋慕好要的就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的确，看着到处奔波的她，我很心疼，可她就在我身边，我会护她周全；战争总会停止的，我们总要有个归处。所以烦请公主手下留情，不要再伤害我这个家破人亡的人了。”

“你都听到了。”

“还是公主安排得好。”

隋慕好不免低头笑了一声，“其实，我挺开心的。一整个上午我还在担心自己请错了人，担心君瑶不会来。”

“但其实只要你抓的是清影堂的人，她都会来的，不是吗？”欧嘉林也笑着说道：“她就是这样的人。”

隋慕好没有否认他的话，只是笑笑：“你该走了。”

看着到身边的几位护卫，欧嘉林出声道：“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我不想回答。”

欧嘉林无所谓地耸肩，不等那巡护碰他的肩膀，就自己主动离开了。隋慕好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对了，记得让君瑶离秦柏远一点儿。那个人不对劲。”

“原来公主真的是喜欢君瑶。”

“滚！”惊觉自己口出胡言，隋慕好气得脸颊都红了。

欢喜将她扶进屋，为她换上热茶，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欢喜不明白，明明您的计划……为何您却是一副开心模样？”

“我很开心吗？”

“欢喜不会看错的。”

“是啊，明明失败了，我为何会开心呢？”隋慕好没有回答，只是想着她今天终于大声嘶吼了一番，这就够了。

低头一看，在她来之前自己掰了一半的油酥饼还安静地躺在瓷碟上，想必刚才君瑶连注意都没注意到，隋慕好又喃喃了一句“可惜”。

欧嘉林来到清影堂时，只有阿魏和椋宴还留在会客堂内。面色瞬间由喜转忧，“其他人呢？”

“欧大哥，”椋宴连忙跑到欧嘉林身边，“师傅她找不到了，一个时辰，我们……师傅丢了。”

见椋宴已经有些语言混乱，欧嘉林轻拍她的肩膀，安抚她的情绪，而后看向阿魏。

阿魏走过来将椋宴揽入自己怀里，而后向欧嘉林说道：“方才荣将军和南星一道回来，二人看上去十分着急。南星说瑶儿已经离宫，荣将军却说他在东玄门并没看到瑶儿出来。瑶儿也并没回堂里。”阿魏轻抚着怀里椋宴的头，忧心忡忡道：“他们都出去找了，现在还没消息。”

“那我也去。”欧嘉林转身就撞上了柠虎和归海二人，连忙询问道：“怎么样？”

“师傅不在角楼，藏书阁没有，阿魏姐的医室也没有，李伯也没瞧见她，阿骝还在马厩里；君川公子那里也没有。”柠虎有条不紊地回复道。

“我去了三景客栈，不在沈绰姐那里。倒是寒寒那小子，听到后也很着急，但被我按下了。”说着归海来到阿魏身边安抚起来，“鲤城内的各个分堂也没有。这丫头，难得有这般不冷静的时候，回头我得好好笑她一番。”刚说完便被阿魏拍了一下手背。

“大哥，怎么办，南叔回来时说师傅可能情绪波动很大，担心她会出事。”柠虎习惯性地看向欧嘉林，无条件信赖他的大哥。

“沈南星和荣将军呢？”

“我和荣将军以为瑶儿会去将军府，”沈南星直接骑马从大门闯入，而后跳马落地，看得出来是一路飞奔了，嘴上也没闲着：“□□夫人那里……也没有。而后我去了桃花大院……”

沈南星顿住不说，大家却都明了。

“稍安勿躁，”欧嘉林将右手搭上柠虎的肩膀，他知道这小子是在佯装镇静，“虽然君瑶情绪激动但她不是轻易失去理智的人，她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们好好等她就是了。”

在安抚好大家之后，入夜欧嘉林便悄然离开了清影堂。虽说不可能，但他想起隋慕好最后的嘱咐，他还是要冒险一探。

可惜东方已然鱼肚白的时候，欧嘉林落在丞相府后门的一株树下，他终于确认，君瑶不在丞相府。

这样也好，如果君瑶的确出了宫的话，除却丞相府，整个鲤城不会有人敢动她……欧嘉林的太阳穴突然一紧，如果君瑶的确出宫的话，“不会吧。”欧嘉林喃喃自语了一声。

清晨将军府门大开，君雅望情绪不高地送荣焕出门，而荣焕牵着她的手温柔地安慰她。抬头看到一袭月白衣站在门前，荣焕忙问道：“找到了？”欧嘉林轻轻地摇头，注意到君雅望惊喜又失望的眼神，他也不禁叹了一声，“我来是有事拜托将军。”

低头看了君雅望一眼，荣焕一时纠结要不要她离开。

“不是什么大事，”欧嘉林也在顾虑着君雅望的情绪，若是君瑶回来，知道她这个宝贝妹妹忧心，她也会难过的。“我在想，君瑶会不会还在宫中，所以想请将军……”

“不会的，阿姐一定出宫了。”君雅望打断欧嘉林的话，“她向来厌恶王宫，欧公子，你多虑了。”

欧嘉林看向荣焕，只见对方点头，表示同意君雅望的说法。

“那你作为她的妹妹，你觉得她一夜未归，她还能去哪里？”欧嘉林突然间发狠似的看向君雅望，“整个鲤城都翻遍了，我还能去哪里找她！”

荣焕一把揽住君雅望，伸掌与欧嘉林隔开距离，严肃说道：“欧公子，你失态了。君瑶不在王宫，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另外，我夫人因为忧虑也是一夜未眠，还请你向她道歉。”君雅望轻轻拽住荣焕的衣袖，小声说道：“我没事，我知道他只是担心阿姐。”

“那也不能吼你。”

在二人低声谈话之间，欧嘉林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抱歉，荣夫人，我刚才没有控制好情绪。”见君雅望向着自己摇头之后，欧嘉林继续说道：“我其实心里知道……只是，我实在找不到她了。”

君雅望将荣焕护住自己的胳膊挽住放下，对欧嘉林说道：“我没有怪你……我觉得阿姐会在桃花大院，也可能是大院的人帮阿姐瞒住了，你知道，他们都很宠阿姐的，特别是欧阳先生。所以，我想现在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是，阿姐为什么不想回清影堂了。”

醍醐灌顶般，欧嘉林看向君雅望，扔下一句“多谢”便转身离开了。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君雅望说道：“他还是很尊重你的。”

荣焕不可否认地点点头，“但他就是吼你了，我决定不交他这个朋友了。”

“真的？我倒觉得你们俩性情挺像的。”

荣焕不禁哽住，而后露出一副满是嫌弃的表情。

在去桃花大院之前，欧嘉林回了清影堂一趟。看着怡堂清庭的匾额，欧嘉林隐隐约约觉得，君瑶并没有回来。果然一进会客堂，便看到柠虎冲到自己身边，那询问的眼神，欧嘉林也只好轻轻摇头。沈南星坐在一旁，欧嘉林支走柠虎，只留二人在堂中。

“南叔，昨天你为何护着隋慕好？”

“连你也不明白我吗？”沈南星也是一脸疲惫，“那时，君瑶她的确起了杀意。”

“可你知道，她不会真的杀隋慕好，但你不敢相信她，不敢冒险。”

沈南星看向欧嘉林，“那你呢，隋慕好真的能困得住你吗？你还不是在借机试探君瑶，让她涉险以证明她真的很担心你？欧嘉林，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指责我的？”

“因为……”事关隋慕好的私事，欧嘉林的话戛然而止，犹豫之后，已经被沈南星抢过了话锋。

“不要说了，欧嘉林，我知道你的心思。”沈南星看着他，“可惜你不可能了。她被故人的死束缚住了，旁人谁也不可能解开的。”

“所以呢？”欧嘉林上前一步直面沈南星，“这和我与你说的事有关系吗？沈南星，你是不是傻了？”

既然沈南星不愿意面对，欧嘉林不介意自己做一次坏人。

“当年你的父亲沈昼与你的伯父沈天夜同流合污，你和长姐沈绰不愿成为傀儡，离开江息来到左月。沈绰做伶人谋生，而你毛遂自荐去到清影堂，结识了卿明，从此你与卿明成为挚友，也是他为你取字‘南星’。可那年三月二十八日，你因为知道任务目标是你的亲伯父，所以你为了你心中的道义纲常，插科打诨将任务推给了卿明。”

“然后呢，卿明死了。如果当晚去的是你，你是不是有把握将任务圆满完成？”欧嘉林松开沈南星的领口，一字一句地说着，“沈南星，你从未放下，明明你也想杀隋慕好为卿明报仇。我真好奇，你是如何忍下的。”

“够了，真的不要再说了，”沈南星不禁瘫坐在椅子上，掩面道：“老头子走的时候，我就知道在守好清影堂这件事面前，其他所有的事都不值一提。欧嘉林！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我真的不能啊……”

“南叔，想必她也很希望你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欧嘉林看了沈南星一眼，和偷偷躲在柱子后面的柠虎交代了几句，便直接去到马厩，牵着阿骝离开了。

来到桃花大院时已是晌午，欧嘉林将阿骝系在老地方，而后穿过大院里三三两两准备午饭的妇女，径直去到欧阳复的房门前，抬手便敲了门。嘴巴里还塞着饭，一手一个菜团子的小男孩来开门，嘟囔了几句，欧嘉林没来得及反应，和清便从里屋出来了。

“欧公子？”和清有些惊讶，一边解下自己的布围裙，一边请欧嘉林进来说话。

“不了，欧阳夫人，我来只是想问问……”

“她不在我这儿，”欧阳复从里屋出来，直接了当地回答了欧嘉林接下来的问题，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接着说道：“我没必要替她瞒着你们。事情昨天沈护法已经同我说过了，这种时候我是不会让她待在大院这儿的。”

这番话说完，欧阳复对上欧嘉林的眼睛，才看出来他整个人散发着疲倦与暴躁，不动声色地将吃菜包的儿子揽入自己怀里，想了想接着说道：“其实，我为清明堂主爻过一卦。”

欧嘉林顿时双眼放光，激动地问欧阳复在哪里。

“小南山方向。我同沈护法说过，可他说清明已经好多年没有去过小南山了，也不相信她脚程这么快。你们去那边找过吗？”

“没有，晚辈这就去，告辞。”欧嘉林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匆匆辞别欧阳复便骑着阿骝向南山方向奔去。君瑶除了每年三月二十八为卿明扫墓会去小南山外，确实多年不曾去过那里；这件事欧嘉林是知道的，但眼下好像只剩这一种可能，更何况是出自欧阳复的卦象。沈南星不信，他这个江息人却是无法不信。

在去南山的路上欧嘉林四处留意，恨不得把这片桃林都砍掉；搜寻无果，怀着最后的希望去到小南山，上上下下找了两回，欧嘉林颓唐地坐在上山的第一级石阶上，阿骝在一旁安静地候着；看了一眼阿骝，心想现在的她大概是独自一人，也在想她是如何的情绪失控才会打破她多年来刻意雕琢的理智面具。

心里不禁骂了一句自己，看了眼西南方的太阳，欧嘉林叹了口气，一天都没有吃饭，他真的饿了。

骑着阿骝，踩着暮色，欧嘉林在自己的小木屋前停下，刚推开篱笆门，听到悠悠一句抱怨，猛地抬头，见那人就坐在自己木屋前的两级石阶上。

天色已晚，此刻他却瞧见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