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字难解 第23章 当时明月（九）

从荣焕身后突然出现的君瑶一下子吸引了在场人的视线。

荣焕没想到君瑶真的跟来了，也没想到自己手下的兵那般“憨厚纯良”。荣焕手下的兵陆续赶到，可他们不像已经疯魔的荣狄亲卫，全部原地等待荣焕的指令。

卿明无暇回应君瑶，却无时无刻不在分心担忧君瑶的安危。

在解决掉面前的七八个人后卿明一把握住一直在背后保护自己的君瑶，“撤。”话音刚落便和君瑶换了个位置，卿明举剑迎击追赶的人，任由君瑶拽住他的衣角前行。

另一边迟迟未动手的荣焕在听到手下护卫的传话后眉头紧皱，看着稍显狼狈的二人，心一横，将手中的长枪掷了出去；左手向前一挥，吩咐了一句：“活拿。”

已是深夜，起了风，荣焕感觉到背后披风肆意而无规律地舞动，如同他此刻万般动摇的内心。

又是那把横在眼前的长枪。

君瑶发疯似地挥剑斩向面前的人，眼神杀向了依旧安然站在原地的人：“荣——焕——”

“别管他了，我们快走。”此时二人已经来到了前院位置，可距离荣焕的位置不过百米。

围堵力量一时之间加大，卿明和君瑶二人又有陷入包围的威胁，而卿明已经明显感觉到君瑶的手在颤抖了。

“你先走，我断后。”

“一起走！有我在，荣焕杀不了你！”

卿明自知倔不过君瑶，便继续挥剑开路。

刀剑摩擦声不绝于耳，君瑶已经放弃了重剑，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拿起双华努力自保以不成为卿明的累赘。

“小心！”

卿明听到提醒后回头却只见那箭擦过君瑶的右手而直直插进她的右肩。“啊！”双华随声落地，君瑶踉跄一步随后被卿明扶住，“还好吗？”

“我可以自己走。”

直接堵住卿明所有的后话和动作，君瑶咬牙干脆利落地拔掉了中箭，右手小指血流不止，好在肩膀的伤口不深，卿明匆忙确认了一下便继续将君瑶挡在身后边打边退。

他知道，刚才那一箭，本该是他的。

“谁许你们放的箭！”荣焕大声斥问道，不等周围人回话便起步向君瑶方向赶去。

护卫来势汹汹，君瑶甚至动摇了。

她想自己不如死掉好了，没有她这个累赘卿明可以走得干净利落，不必像现在这般左右受敌，狼狈不堪。

可她实在看不得那一剑落在卿明身上。

“拿好，”卿明用脚将双华一勾腾向空中，握住之后便放到了君瑶的左手之中，“我们能出去。”

看了一眼好像已经断骨的右手小指，君瑶忍痛将双华换到右手上，既然卿明这样说了，那他们就一定可以；她还没有倒下，她还可以继续打；她不要一直在他身后。

荣焕在院门处看着卿君二人发生的事情，右手紧紧握拳，他根本不想做到这步，他可以放走君瑶，同样也可以救下卿明。

重金聘请清影堂出这个任务的人便是他，荣焕。人员分布情况、大将军府地图全部由他提供；可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那个人今晚会来。

方才他没有拦下君瑶为卿明挡剑，就是想“光明正大”地让卿君二人逃走，奈何护卫传来那人的口谕，要将今晚扰乱将军府的人押到他面前，由他亲自问罪。

荣焕没有办法，只好下令活拿。眼看着君瑶的右臂受一箭，双华掉落在地；卿明的头发散乱，脸颊手臂都有刀伤，却依然执剑分担八分火力。

“停手！都给我停手！”再也接受不了内心的谴责，荣焕一手挑灯一手握剑快步来到二人面前，此时围困二人的都是荣焕的兵，荣狄的亲卫早在院中央时便都被清理掉了。

听到荣焕的命令后，众人纷纷收下刀剑，在石路两旁站好。双华不知道被丢在何处，众人停手之后君瑶努力将重心放到自己的身上，奈何忍住右臂的疼痛就耗费掉她全部气力，卿明连忙收好佩剑双手扶住君瑶，抬眼看向来人。

“少将军，咳咳”停下来才发觉已经这么冷了，卿明被风倒呛了几声。荣焕在思考自己该如何放走二人，那副纠结不忍的表情在微弱的灯照中全被君瑶看在了眼里。

沉默之际，又是一箭。

这回荣焕迅速转身看清了来人，站在院落中的不是当朝公主又是谁呢？公主将箭交到自己身旁的小厮手中，而后一言不发向侧院走去。

仿佛她只是偷闲出来赏月而已。

可今晚的月亮早被云遮住了。

三人发觉的时候已来不及拔剑格挡，君瑶只觉眼前一黑，蒙面的碎布被扯下，她刚感到呼吸畅快了些，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光亮再次到来时，卿明直直地单膝跪在了自己面前。左手捂住血流不止的胸口，终归是忍不住了，卿明连忙扭头，可那一口血还是溅脏了她的裙子。印象里她很喜欢这条月白色的裙子，卿明眼里满是惋惜地想道。

“明哥？明哥——”

君瑶如断线木偶般下坠，瘫坐在卿明面前，看着他冲自己轻轻摇头后倒在自己面前。不顾衣裙的血污，那是和他一同出任务的小心思，可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君瑶连忙爬过去让清明枕在自己的左腿之上，右手慌乱地握住他的右手，不知道自己已经泣不成声。

一片雪花，两滴热泪，卿明努力感受着这世界最后的温度。

“不哭。寒寒拜托你了，君——”一口血直接喷溅在君瑶右脸之上，君瑶知道怀中的人这次闭上眼睛便不会再醒过来了。

“……”荣焕将灯放在君瑶手边，他也在二人面前半跪下来，站在路两旁的兵见自家主将下跪，同样卸剑向着卿明半跪下来。

君瑶只是抱着卿明哭，已经感觉不到右臂的疼痛。

“你快走，等那个人来，我就帮不了你了。”荣焕心中满是愧疚，将护卫递上来的双华递到她面前，“三小姐，走吧。我恳求你，快走。”

“我想，带走他的外袍和佩剑。”

“好。”

荣焕起身给君瑶足够的空间做最后的告别，低头看着卿明，心中一声叹息，“多谢。”他与卿明并不相识，他有些遗憾自己没有结交卿明这个朋友。

“阿寅阿卯，待会儿送三小姐安全回到三景客栈，或者随她去哪儿，安全送到，不许多问。其余人看好这儿，我去复命。”荣焕吩咐好一切，猛然想起荣狄还死在大堂里，“阿辰，找到管家，让他妥善处理大将军尸首以及后续琐事，一切从简。大将军一生廉洁奉公，想必这也是他的遗愿。”

这些话在君瑶听来只觉得刺耳。廉洁奉公，亏他说得出口。

“荣焕。”

一声冷冰冰的呼唤，刚转身的荣焕再转回来，看向君瑶，她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只是啜泣着。

“荣焕，你是不是看到了，”右手还在摩挲着卿明的右手，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的手依旧修长，那层茧却变得厚实了些。

“什么？”对方的声音有气无力断断续续，荣焕真的没有听清。

“那个射箭的人，你是不是看到了？”君瑶始终没舍得抬头，没舍得移走落在卿明身上的目光；她从未发现自己是这样一个贪婪的人。

闻言荣焕的心不由得紧了紧，想起刚才的第一箭，“是荣狄的亲卫。”

“这样啊，”慢慢解开卿明的夜行衣，想要脱掉他的外袍却被露在外面的箭杆缠住了，君瑶小心翼翼地将卿明侧身，让他完全依靠在自己怀里，右手始终握着他的右手。左手摸到插在他背后的箭杆，嘴里小声念叨着“不怕不怕”而后手颤抖着为卿明拔箭。

这一举动让意欲离开的荣焕再次犹豫了。

君瑶将那支沾满卿明血的箭随意地扔了出去，可偏偏扔到荣焕脚下。为卿明缓缓褪下外袍，君瑶用左手轻轻地整理着卿明的头发，就着雪为他擦干净面庞，“你不走，是要等我说什么吗？”

看着她的模样，荣焕觉得君瑶下一秒甚至会发疯。

“还是说，你担心我去找她做些什么？不会的，荣焕，你看我都这个样子了，右手估计都断了，我现在不会去找她的。虽然，我也很想知道，她为什么想要我死。你知道吗？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我宁愿遂了她的愿。我已经欠他一条命了。我要如何还得清……”

“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荣焕，你能告诉我，你们会怎么处置他吗？”

“……”

“瞧我，还是糊涂了，你说了不算。”君瑶就那样木讷地流泪，抱着卿明逐渐冷去的身体，融化掉落在他身上的雪，她甚至想就一直抱着他，温暖着他，好像这样他就会再睁开眼睛，微笑着和她说“有我在，不要怕”；可他不会了。君瑶想起自己还在和荣焕说着话，于是出声道：“她不可能独自一人晚上来这儿的，那个狗皇帝也来了。”

“君瑶！”

被吼的人毫不在意，只是疼惜地将卿明放平，拿好他的佩剑和自己的双华，将他的外袍披在自己的右肩之上，“不是说要送我回去吗，还请扶着我吧，我已经残废到无法自己起身了。”

荣焕顿了顿，只得点头，方才被点到的阿寅阿卯便上前扶起君瑶，慢慢离开将军府。

大雪下得更紧了些，估计明儿整个鲤城便成了洁白无瑕的白鲤，看着面无血色的卿明，荣焕卸下自己的披风，将其盖在卿明身上。“我会替她好好地送你最后一程。”

说完后荣焕迅速起身，迈过那支被君瑶扔到他脚边的雀羽箭。

孔雀，独存于南方小国雀羽国，其羽珍贵，多为奢侈品装饰，风靡于各皇室贵族；然用其作箭羽者，唯左月国公主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