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字难解 第17章 当时明月（三）

“清影堂的力量是我需要的。”君瑶缓慢开口，“父亲他们一定不会站在我这边，所以，我需要清影堂。”

“可这太突然了。”君华诚不否认君瑶的说法，却忍不住指出问题，“鲤城太显眼了。”

“我知道。可清影堂就在这里，我势必要走这一步。”君瑶平静地回答，“如今只是顺势而为。”

“我和你不方便长时间待在鲤城。”

“我知道，”君瑶有些烦躁地皱眉，“你先回去吧，我好好想想。”

没有给自己添茶，君瑶又继续把玩起手里的茶盅。瓷质的茶盅因为长时间握在手里，沾上了温度。君瑶若有所思地放下，拿起另一个茶盅重新开始。

翌日，君瑶回绝了卿明住在清影堂的邀请，称自己的二哥在鲤城做官，自己不方便出入清影堂。卿明自是理解，没有过多坚持。君华诚来到一楼时，君瑶和卿明正准备出门。

“明哥要带我去隔壁听戏，你要来吗？”君瑶高兴地看向君华诚，卿明的主动邀请着实让她吃惊，但她也乐于见到这样的事。

“我约了沈绰姐下棋，”君华诚走到二人面前。

“瑶儿，你记得，不要给卿明大哥添麻烦。”

意有所指，君瑶侧身回应一个平常注视的眼神；只一眼，君华诚知道，一晚上的思考并没能改变什么。

“好啦好啦，那我们走了。”君瑶拉着卿明的衣袖便离开了，卿明见她听不得唠叨的小模样不禁嘴角上扬。

君华诚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在原地站了许久，眼神深邃。

直到一人轻拍他肩膀，君华诚才回过神来。沈绰淡淡笑了一下，“我听说，有人约我下棋？”

卿明任由小女孩拉着自己的衣袖，破天荒地主动引起话题：“你知道三景客栈的三景是指什么吗？”

“嗯？”君瑶有些意外对方的开口，随便诌了一句，“日月星？”

“沈绰的舞姿为一，鲤城大集为二，百家戏台为三。”

“三景客栈的老板娘？”君瑶兴奋地说道，“那位姐姐着实漂亮极了，不知道以后我的气质能否有她一二。”

“你别看她温柔端庄的，骨子里强硬得很。百家戏台也正是因为沈绰才排上了第三景。”

“这个我知道。我听父亲说过，惊鸿一舞为那方圆台添了彩，没想到那为人称道的伶人便是沈绰姐姐。”

卿明微微皱眉，“你记住不要在沈绰面前提伶人之类的字眼。”

刚想开口询问原因，百家戏台里的热闹声已经可以清楚地听到，君瑶兴奋道：“不知道今天唱的哪出，竟有这般叫好声。”

“《让贤》，”没有在意衣袖的拉扯感瞬间消失，卿明示意君瑶先进去，“找好座位等我一下。”

二人安静地听完戏，卿明还想带君瑶去城西逛逛，可惜小孩子精神不佳，说是被接连不断的叫好声吵得头疼，卿明只好送她回三景客栈。

恰好君华诚也在大厅，或者说，他一直没有走开过。

“正好，”卿明微笑着拿出两个小小的布袋，“按理说我们的新成员都要有一些礼品，更何况你俩还算在了我的门下。看看喜欢吗？”

君瑶接过其中一个，从灰色的布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荷包，上面还有荷花的图案；君华诚的那个则是整块白色布料加黑线勾边，整洁大方，卿明特意解释道：“我问了摊主，她说小男孩可能不喜欢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君华诚露出了笑容，“谢谢卿明大哥，我很喜欢。”

“我也是。”君瑶微笑着回道，“谢谢明哥。”

卿明温柔地抚摸着二人鬓角，只一两下便收手，“好了，君瑶说她头不舒服，回房好好休息；华诚照看一下，我先走了。”

君瑶依然保持着微笑的嘴角，沉默地点点头，君华诚说了一声“好”也不再作声。

“他是个好人。”君华诚走进君瑶房间，在她身旁放下一碗热汤。

君瑶淡淡地看着桌上的荷包，“我知道。”

“要不以后再说？”君华诚端量着措辞，“再等几年？”

“怕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君瑶说完这句话后，二人双双沉默。

汤凉掉后，君瑶将它倒在床边的兰花盆里，再由君华诚拿了出去。

转眼间在鲤城君瑶二人已经过了半月，每日都与卿明和沈南星一起结伴而行；临近年节，君瑶不得不计算着日期回君府去。

“要不是老爷子派我来喊你们回去，我还真不知道当我在训练营吃苦受罪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在这儿纸醉金迷！”

声音虽亲切得很，君瑶还是忍不住皱眉，“小秋哥，注意用词。”

“哈？”半秋飞快地走到君瑶和君华诚的桌前，刚想开口反驳便听君瑶继续说道：“依你刚才的意思，多亏我们晚回你才有机会提前从训练营出来，难道你不该感谢我们？”

半秋愣了一下，貌似的确如此。刚想开口道谢又被一道声音拦下：“是谁在欺负半秋？”

君瑶认命地起身，躲了半个月已是庆幸之至，从见到半秋开始她便清楚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大哥。”

“君乾哥。”

临近年节的三景客栈，来往客人并不多，君瑶和君华诚也只不过是按照往常时间下楼用早点罢了，顺便商讨一下何时回君府。

没想到自己还没想好，接自己回去的人就来了。

“小夏，你怎么也来了？”

君瑶原本听到君乾的声音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做好了被各种教导唠叨的打算，一抬头竟看到了跟在君乾身后的半夏。君瑶不禁喜笑颜开来，“我好想你啊！”说着便跑过去牵起了半夏的手。

五个人刚坐下没一会儿，沈绰便带着卿明和沈南星来了。

君瑶有些惊讶地看着君乾同沈绰之间颇为熟稔地打了招呼。

介绍完卿沈二人后，沈绰朝众人略一点头便离开了。

“大哥，你认识沈绰姐姐？”

君乾微微一笑道：“方圆台上惊鸿一舞，想必不知道沈姑娘的人才是怪哉。”话锋一转，“听刚才沈姑娘介绍，这十多天全是二位兄台帮忙照顾瑶儿和华诚，君乾在此以茶代酒谢过二位。”

沈南星听了这话便看向卿明，意思是告诉君乾，你不要谢我，主要是这位大哥，我什么都没做。

君乾也真的将茶杯偏向卿明，后者爽快一笑，“客气，瑶儿和华诚都很乖巧，与他们来往我也很愉快。”

茶杯被稳稳放到桌上，君瑶想着如何最快地结束这尴尬的碰面，也幸好半秋的记性着实不佳，否则君瑶又要多一重焦虑。

“小夏，你随我哥来是不是也想在鲤城游玩几天？”君瑶看向自己左手边的半夏，同姐妹说起话来声音都变得无比轻柔。

半夏有些怕生地不敢抬头，却总是忍不住偷看向卿明和沈南星。听到君瑶与自己搭话，一下子回了神，没来得及考虑便应了“是”。

君瑶一听便连忙说道：“那我们就在鲤城多待几日，”注意到自家大哥投来的目光，“五天，五天后我们便回君府。”

“一天。”君乾开口道。

“三天。”

“两天。”

“好，就两天。”君瑶说完便向君乾微微一笑，她本来也只是打算多待两天而已，“那不算今天，你们远道而来一定都好累的，今天就在客栈好好休息。闲的没事不要去隔壁戏台了，小心被吵得头疼。”

君瑶向君乾和半秋说道，“还有小夏，今天就先好好歇息，明天我带你转转冬天的鲤城。”

“那你呢，你今天要做什么？”半夏随意地开口。

君瑶似是没有料到半夏会继续询问，一时间没找到话说。

“瑶儿前天约了城东衣铺的一件棉披肩，我们今天去取。”君华诚适时说道。

半夏依旧那样温顺地点头，下定决心般又开口道：“卿明大哥呢？”

连沈南星听了都皱了一下眉头。

“我？”没料到会提及自己的卿明看着面前六双眼睛一时有些语塞，瞥了眼沈南星，看来他没有君瑶那么好的运气了。

“我大概会去戏台消磨时间吧。”卿明说道。

像是被点到什么关键词，君瑶也向卿明投去目光。

幸好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沈南星见君乾与半秋兄妹二人进入二楼客房后忙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灌了几口，“吓死哥哥了，刚拐进这条街就被我姐拦下，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稍一停顿，继续说道，“这的确也算件大事。好瑶儿，你那哥哥怎么突然来了？”

通过这些天的接触，君瑶已经察觉到沈绰便是沈南星的姐姐。听他毫不避讳的言语自己也没有过多在意。对比之下，君华诚十分惊讶，“沈哥，你还有姐姐？难道是沈绰姐？”

“这叫什么话，”沈南星有些无奈地笑道，“不过我理解，大家都会羡慕她能有一位我这样优秀的弟弟。”

“来催我回去的。”君瑶连忙打断沈南星的自夸，“这么说我得去谢谢沈绰姐姐才行。”

卿明知道君瑶不告知家人的顾虑，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微笑地向她点头，然后说道：“我们先回去了，等年后有机会再聚。”

君瑶听着卿明的语气，感觉就像他在和自己告别。好吧，的确是告别。四人出了客栈，在百家戏台那里分了头，卿明真的转身去听戏，其余三人一起向城东走。君瑶邀请过卿明，说她想为沈绰姐姐买几件衣服首饰，让二人帮忙出主意，但是被他委婉拒绝了。

卿明随便找了位置坐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心情不佳。今天早晨他特意喊上沈南星，想与君瑶一起去小南山看雪景，正如沈南星所说，刚拐过街角便被沈绰拦下，被告知君瑶的大哥来了。沈南星的第一反应是赶紧回去，卿明却不想；他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可见人。沈绰知道他的想法后，纵使自己不想出现在君乾面前，也帮了他的忙。入座之后，卿明莫名地注视着君瑶，看她同另一个姑娘亲近，看她顽皮地同君乾扯话，好像与和他在一起时一样，又好像完全地不同。

卿明无奈于自己的想法，之后也没有答应陪同君瑶。

“戏台这里的确有些热闹。”

卿明猛转头，半夏以为自己把他吓到了。

“卿明大哥，你没事吧？”半夏规矩地向卿明微微欠身，“怪我太突然了。”

“没事，姑娘是找我有事吗？”

“我是君瑶的朋友。”说着半夏坐到了卿明的邻座。

卿明正身看向戏台，“方才我们见过，卿某记得。”

“这是君瑶第一次到鲤城来，我以为她最多待上三天。”半夏不禁笑道，“所以我就在想究竟是什么把她留住了，直到我看见了你……”

卿明沉默地看向戏台。

半夏但笑不语，听了几句唱词，不禁眉头一皱，“卿明大哥，这唱的是……《让贤》？”

“是。”

“你没有带瑶儿来听这场戏吧？”半夏担忧地看向卿明，也忘了刚才自己在心里反复斟酌的言辞；后者一听这话才转头看她，“为何不能带她来？”

“这戏的主人翁，让贤的那位影射的是瑶儿的爷爷。”半夏低声说道，“瑶儿自小在摇光城长大，但不知为何她对隋姓皇帝的怨气特别重，所以之前她从不到鲤城来。”

“这样啊。”卿明再次看向戏台，他知道君姓是前朝皇姓，但他的确不知道君瑶所在的君府是君姓皇帝的直系；回想起先前第一次带君瑶来戏台便听的这场，看来让君瑶头疼的不止是现场的喧闹了。

这属于君家的家事，属于君瑶自己的事，卿明却有些过意不去。

自戏台与半夏分开之后的两天里，卿明时不时往三景客栈跑，希望能碰到君瑶，可惜每次希望都落空。再之后君家一行人离开，年节到来，又是一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