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陟云走向林天笑的宿舍,预备等她下课回来。
将要路过自己的宿舍时,远远见着一个身着藏蓝劲装的高挑人影在她院门口徘徊,便走上前去好奇道:“阁下有事寻我?”
那人影回过头来,符陟云看他眼熟,反应了一瞬才想起,这是书院杀人案案发当日自己曾见过的慕容越。当日匆匆一面,其后数月诸事频发,倒是再也没碰见过。
“慕容越?”她惊讶地唤他,“你来寻我,有什么事吗?”
分明是慕容越主动在此等候的,然而真看到符陟云时,他却是一副吓了一跳的样子,甚至脚下还不小心踉跄了一步。
符陟云看在眼里,疑窦丛生。她一双利目盯住慕容越,甚至有些疑心他是否正要对她的住处行不轨之事,没想到正好被她撞破,这才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被她带着怀疑的目光盯住,慕容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看起来实在太过可疑。他顿住脚步,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解释道:“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符陟云:“?”
“近日南疆又有异动,兵部预备在随州增兵,我也会去。”慕容越看着她,认真道,“此去不知多久才能再见,我想着,至少该同旧友告个别。”
啊,旧友吗?符陟云有些想挠头。
在她眼里对方最多也就是存在在回忆里的泛泛之交,没想到慕容越倒是拿她当朋友,这让她一时有些尴尬,因叶玉慈而生的沉郁情绪也不由得被冲散了些许。
不过南疆的迦南国近日陈兵边境蠢蠢欲动,符陟云也有所耳闻。在漠北之战刚结束、北境承平的情况下,去南疆无疑是从军最好的选择。
“我往日看《九州舆地志》时,上面写到南疆毒瘴丛生、虫蚁横行,外地人去了多半水土不服,极易生病。你若要去,最好多带些清瘴解毒的药,以防万一。”符陟云好心提醒道。
慕容越展颜一笑,凌厉的五官霎时柔和下来,点头道:“我会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向符陟云匆匆告辞,大步流星离开了她的视野。
希望他能一帆风顺吧——符陟云收回目光向前走去,正好错过慕容越的身影完全没入树林前回身看来的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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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陟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回了书院一趟,竟接连碰见两位同窗与她告别。好在她见到林天笑时,一打眼便能看出,这家伙神经粗壮得很,压根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甚至于,林天笑因为被关在书院中消息闭塞,至今仍不知道昨夜的一场风波。听符陟云转述后叹息连连,甚是可惜自己昨晚不在现场。
符陟云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懂不懂!”
“可是我真的不想在书院上课了。”林天笑郁闷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毛茸茸的草叶随着她说话在嘴边晃来晃去,“我爹是个读书人,就总妄想我也能成个读书人,但我真不是那块料。”
她坐直了身体,看向虚空之中某处,眼睛闪闪发光:“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戚远、杨直一样的千古名将!”
“再过一月,就是武举会试之期,我想去试试看,自己能取得什么名次!”林天笑跳了起来,踌躇满志地看着符陟云。
符陟云:“啊?你乡试还没参加就直接参加会试?”
林天笑心虚:“额,忘了告诉你,去年我偷偷回了一趟秦川,已经拿到了武举人的功名......”
符陟云:“......”
好吧,看着林天笑精神抖擞的样子,符陟云觉得自己真是白操心这个家伙了。
“说起来,关于迦纹提到的事......”林天笑突然压低了声音,“现在你又牵扯进博陵崔氏的案子,如果没工夫管这事,我可以帮你查。”
符陟云知道,她指的是迦纹提到的那个叫做“粟狄”的商人。
“没事,我吩咐手下人去查就好了。”符陟云站起身摆摆手,虽然她自己确实没时间,但还有独孤箬留下的暗卫可用,“你好好准备武举就行。”
“好吧。”林天笑闷闷地托着下巴目送她离开。
此时的林天笑绝没有想到,当她再次听闻符陟云的消息时,竟是五日后全城突然戒严,满城都在疯传符陟云染上天花、重病卧床。
为了防止疫情扩散,建宁帝下令全城划区排查,整个晋阳四门封闭,不许进也不许出。
作为符陟云病倒前最后接触的一批人,林天笑自然被单独隔离并监控起来。趁着有人来送饭的档口,她扑到门后着急道:“你知道符校尉现在怎么样了吗?”
“那谁知道。”门外人漫不经心回道,“整个独孤府都被封了,里面人出不来,外面人进不去,具体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只是大家都说她已经病重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了。”
顿了顿,门外人又冷嘲道:“也该她倒霉,御前伺候之人,怎么能染上天花这种疫病呢。听闻陛下大发雷霆,随便往独孤府扔了个小医官,就再也没管过她死活。”
林天笑勃然大怒:“你——”可门外之人早已走远,徒留她困兽般在院内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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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府内,东华县主皱眉道:“打探出结果了吗?”
手下摇头:“县主恕罪,如今城内戒严,我们的人没走多远就被尽数拦下,根本摸不到大理寺的门,里面的消息也传不出来,无法判断里面的情况。”
“符陟云那儿呢?”东华烦躁道。
“也是一样的,因为是疫病发源地,独孤府的守卫甚至更为森严。”手下擦着汗无奈道。
“这也查不到,那也查不到,那你说现在怎么办?”东华冷笑,“我当初派人暗中保护刘家三人进京,就是为了让你们在关键时候给我掉链子的?”
“这......”手下也是有苦说不出。
昨日皇帝下旨,令大理寺少卿乔清臣与监察御史左忠一起前往博陵调查崔氏侵地案,这两人都是纯臣,他们这边还没来得及完成打探消息、塞人进队伍、向京外传信等一系列动作,一觉起来就晴天霹雳,符陟云病倒,全城戒严。
这么一搞,乔清臣他们走不走、什么时候走、带哪些人一起之类的消息全都是两眼一抹黑,想搞暗箱操作都难。
“县、县主,那信鸽还放不放?”手下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东华沉吟一瞬,拍板道:“放,跟博陵那边说乔清臣和左忠应该已经出发了,五日内到。符陟云这病来得蹊跷,时机又这么敏感,我怀疑这是陛下的障眼法,为的就是遮掩乔清臣他们的行迹。”
“不对,只为遮掩行迹的话应该不至于这么大阵仗。”东华摩梭着腰间羊脂玉佩的饕餮纹路,思忖道,“全城戒严,还能束缚住京中人的手脚,让我们难以调动人手,最大限度排除外力对调查结果的干涉。”
“也许倒也算是件好事。”她若有所思,“我们急,颍川姑母只会比我们更急。此举无异于强行切断她与博陵崔氏的联系,她鞭长莫及,起码也能少给乔清臣他们下几个绊子。”
“看来圣人是铁了心要严查。”东华长舒一口气,挥手让手下退下,“既然如此,让博陵那边自己见机行事吧。总归鱼儿已经咬钩,还会不会脱钩,就是圣人要操心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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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还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乔清臣和左忠组成的调查团已于封城前避人耳目悄然出发,而被传“身患天花,卧病在床”的符陟云更是已经先他们一步出现在了博陵郡首府未央城城门下。
此次调查,她与乔清臣等人分明暗两线进行,她为暗线,先行来到博陵暗中查探,乔清臣为明线,领皇命而来光明正大调查。
只不过调查团方面并不知道符陟云的存在,符陟云也不会跟他们接洽,因此双方并不是通力合作的关系,而是各自为政。届时两份调查结果一对比,既能互相印证,也方便去伪存真。
符陟云微微佝偻了身形,抬脚向城门口走去,磨破的脚趾在鞋尖的破洞里若隐若现。她现在的样子,就算是亲娘来了也不敢认,秦川符氏金堆玉砌的三娘子,如今居然是一副长途跋涉的逃难者的打扮。
她选择这个身份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漠北一役虽然胜了,但连年战争早就对北地的经济和生态造成了极大破坏,这些年一直都有北地难民陆陆续续逃往中原。正好毗邻博陵北线的常州又连续两年大旱,难民激增,因此符陟云就给自己造了一个常州难民的假身份来掩人耳目。
难民行踪不定、身份难辨,很适合她隐藏身份来历,也方便引崔氏上钩,再不济,打探信息时也不容易引起怀疑和注意。
“又是常州逃难来的?想来博陵落户?”城门士兵随意翻了翻她破破烂烂的路引,见符陟云喏喏点头,便抬手指了一条路,“右拐前行五百米,看到一个门前有两座石狮子的府邸,进去落户。”
士兵把路引还给符陟云,没忍住多说了两句:“可别乱跑,不落户打短工都没人敢要你。前几日有个流民不知抽什么风,不落户还敢在城内鬼鬼祟祟乱晃,叫捕快看见了,当场下了狱,哪天死里面都没人知道。”
历朝历代,流民都是命如草芥,符陟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她压低声音,嘶声道:“是,谢大人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