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在冷寂的宫殿廊道,偶有几个小侍护卫行过,在参见卿雪后,就匆匆离开了。年节已至,宫里最是忙碌,此刻最热闹的地方应该是皇帝设宴的天极桐禧宫。
秦遇云跟在卿雪右边,有一小半步的距离。在他们身后的晏青来看,两人几乎同行。
卿雪一路上偶尔和秦遇云说几句话,此时正相顾无言。她无意识的摩挲着腰上的玉佩,那玉成色极好,水光浸润,耀眼清透。
细看之下,倒也能看到上面的秦字,祥云纹环绕其上。
一直有在偷看卿雪的秦遇云早就发现了卿雪的动作,他眼中划过惊喜和落寞。
一时间向来冷静稳重的他此刻呼吸都有些不稳。这一个不注意,卿雪瞬间感受到了身旁人带有温度的视线,似乎在看她的玉?
方才在外面大雪纷飞,她的雪袄裹得极紧。此时行在屋下,倒是松散开些了。
而她的祥云玉佩就这么露了出来,似乎自她当初把这块玉从抓周宴上拿回来后,南白语就一直给她贴身带着。
而南白语自己的那块玉环,也与这玉佩一块放在了一起。卿雪现在想起,还能回想到南白语叮嘱她对待这两块玉要万分小心。
卿雪本来没特别在意,可是这玉名义上的归属者就站在她旁边,她一个激灵,坏了!
随即马上庆幸晏青的细心,晏青一直有在替她好好保管着,先前是明壹,二人都是替她收整又贴身跟着的人。
卿雪松了口气,幸而这两块玉安全的跟了她五六年。
她马上想把这烫手山芋甩掉,她不敢想哪天这玉要是磕坏碰坏了,她还要到处给解释,而且对秦遇云影响也不好。
卿雪走在最前面,心思却在秦遇云身上。这个国家的男人身上的拘束不比卿雪所知封建社会的女人好多少。
她轻叹一声,到底是不忍心。卿雪在拐角亭台处停下,回身看身后人。秦遇云也随她停下了,晏青默默走到卿雪身后。
卿雪恪守礼节地向秦遇云拱拱手,面前少年惊讶了一瞬,也立即回以一礼。
只见卿雪解下腰间玉环,对着秦遇云说道:“卿雪与小秦郎君有婚约在身,乃母皇金口之言,于卿雪及笄之年履行。但卿雪已收了秦家的玉佩,今……”
“卿雪想赠这玉环给郎君,为环佩姻缘,不知郎君是否愿意收下?”
卿雪眉眼弯弯,十分郑重地递上玉环,她此时才懂得南白语的心意。她年纪小,一直长在深宫里,当年的婚约对于她而言,确实是不错的。
但南白语还是担心她不喜欢,因为觉得她是不懂这些的孩子。只想等她长大了,自己做主。
可是卿雪能等,面前的少年能等吗?他年长自己四岁,于他成年后的四年光阴还要等他的妻主长大。
更何况,不仅仅是四年。他从五岁时,因皇女抓周宴他的未来就那么注定了,他只能一直一直等待。
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去赌,去求——那个未谋面相知女子的喜爱、垂怜。
他在秦家深院中苦苦等着,虽也锦衣玉食。但身为男子,当年仅圣上一言,却并无一物,又成亲对象是凤鸣国唯一的皇女。
他……怎得。
所以,面对众人的从艳羡到欺凌,他不想管。
清立如他,觉得荒唐。
但此刻,天地雪白。
他记得,十二月是她的生辰,五年前的冬日,父亲把他抱在怀里,火炉里的煤炭被烧的噼里啪啦响。
父亲温柔的声音告诉他,有一位尊贵的皇女是他未来的妻主。
“妻主……妻主是什么呀爹爹。”秦遇云纯真童稚的声音响起,如含苞的鲜花,不谙世事。
“是和云儿相守一生的人。”云和泽点着秦遇云的鼻尖,随后放下手中的书卷。
“相守一生的人。”小秦遇云当时没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只知道里后来府里来了好多好多人,陌生的面孔一个个都对着母亲阿谀奉承,这时候父亲都会把他带走。
再后来就是同龄人,或者年龄稍长稍小的对从对他的艳羡到暗暗欺负。随着他年岁的增长,越演越烈。
似乎大家都明白了这份婚约的重量,而又因宫里除了当年一席话并无其他表示。
所以极个别看不惯秦遇云的,动作也是愈发明目张胆了。原来比起等待那一天的来到,最先来的是痛苦吗?
今日和母亲父亲一起进宫也是为了他,他独自出来也是为了她。
虽然西园的那群人确实蠢得可怜就是了。他第一次见到那位皇女,其实是在今晚年宴上,主位边上乖乖待在南瑾君身边的她。
他被父亲带着站在远处。比起别的大臣,他的母亲是新起之秀,出身贫寒。虽受女皇重用,却也树大招风,根基不稳。
纵使他母亲有绝世奇才,但还是让家人小心行事。
太远了,看不清,但秦遇云还是想努力往前靠,那个与他未见一面,却纠缠如此深的女孩。
父亲安慰地摸着他的发顶,是了,他该懂事些。
但女孩光影交错间眼神里夺目的光却让他心神一震,又见女孩对宴会神情低迷昏昏欲睡的时候,竟有些心疼。
婚约。
可是,在那之后,在这之前,他不是有些恨她吗?
眉目俊俏的小少年抿着唇,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后来,事情发展,那位皇女殿下出去了,他也该去准备了,就赌一下吧。
反正,最多再一次经历过往的家常便饭,被他们言语欺凌而已。
吐出一口浊气,又被风雪吹散。
好冷。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了,他的殿下像烈阳一样闯了进来,又似一束光般把他拯救。
火红的女孩是这片雪白里最艳的颜色,与西园里的腊梅相得益彰,像凛世仙子。
肌肤赛雪,神采飞扬,不动声色间的威严无一不透露着她的尊贵。
他只想偷偷描摹她的长相,想牢牢把这副日思夜想的面容记在心底,然后留存好多好多年。
他的妻主好好。
他突然间不气了。
他看着那枚被女孩小心递过来的玉环,手感温润,似乎还有着她的体温。有一片凸起,雕刻着雪花纹样,鎏金的凰鸟环飞其旁,似啼似鸣。
本身不菲的价值,比之更重的是它的意义。这跟定情信物没有任何区别了,她喜欢……满意自己吗?
秦遇云红着脸,眼眶湿润,接过了那块玉——他多年所求之物。
“遇云,多谢殿下了……”
卿雪慌里慌张地拿帕子给秦遇云擦眼泪,她觉得她好像贾宝玉,若说贾宝玉遇到的女孩儿是水做的,那么她遇到的男孩就都是水做的!
一个不小心就哭得稀里哗啦,美人落泪的画面多么惹人疼惜啊。秦遇云也是个漂亮小孩,哭起来也是美得像一幅绝世画卷。
卿雪给他擦着眼泪,小心地哄着:“别哭别哭……”
待突然落泪的秦遇云平复下来,他才红着脸慌乱的拉开距离。卿雪缓解了一下尴尬的气氛,“我以后可以叫你遇云吗?”
“遇云哥哥?”
秦遇云点点头:“嗯,可以……”
只是红意爬上耳朵尖,整个人像煮熟的章鱼。
他又轻声道:“小雪妹妹。”
卿雪:“嗯。”
两人相谈甚洽,晏青在后面垂下眼眸,眼睫似鸦羽遮挡眸底深处的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