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到医院,看着虚弱得连睁眼都费力的安然。
南宫情冉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轻轻应:“我和安沐……我们曾经共度了一些美好的时光,然而那也仅仅只是年少时的懵懂与冲动罢了。”
她指了指床头柜上那瓶蔫头耷脑的玫瑰,“后来我们分开了,也许,这就是命吧。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它随风而去。就像这瓶中的花,曾经灿烂夺目,最终却逃不过枯萎凋零的命运。”
其实安然心里清楚,两人分开是必然的。
安沐的性格有些倔强,南宫情冉也太过骄傲。
两人都不会为了对方妥协,再加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家世。
分开哪是意外,分明是早写好的结局。
可听她这么说,胸口还是闷得慌,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你曾经爱过她吗?”
“我……。”南宫情冉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安然苍白的手背上。
那手上还插着输液针,胶布都泛了卷。
我爱过安沐吗?
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曾经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悸动,但那也仅仅只是年少轻狂时的冲动罢了。
沉默了两秒,“爱?我爱过的人多了去了……。”
“安然姐,你知道吗?其实我曾经一直都很矛盾,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很爱安沐,可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只是在依赖她。”
“现在想想,那哪是爱啊?说不定就是一时上头的冲动……。”
安然静静听着,指尖轻轻蜷了蜷,没再追问,只偏头看向窗外被风吹得晃动的树枝,“安沐对你也是一样的。”
“是吗?”南宫情冉扯了扯嘴角。
安然这话,半分假的没有。
安沐对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们都太骄傲了,不愿意为了对方妥协,最后只能硬生生把路走成了岔路,越离越远。
“安然姐,别再提安沐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是聊聊你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安然费力地吸了口气:“老样子……疼的时候就忍着,不疼的时候,就想以前的事。”
她顿了顿,偏头看向南宫情冉:“你能来,我很高兴。安沐那丫头,嘴硬得很,明明天天惦记你,却总说你过得好,别去打扰。”
南宫情冉鼻尖一酸,伸手攥住安然微凉的手:“她现在挺好的,就是被人逼得有点急,我给了她钱,让她先给你凑手术费。”
“手术……。”安然扯了扯嘴角,露出点苦涩的笑,“医生早说了,成功率不到三成,还得花那么多钱,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南宫情冉立马打断她,声音不自觉拔高,又赶紧放轻,“钱的事你别操心,我来想办法。安沐就你一个姐姐,你要是走了,她该多难受?”
安然没反驳,只是静静看着她,眼尾的细纹里积着点湿意:“我知道你们好心,可我这身子……我自己清楚。这些年熬过来,早就够了。”
她抬手,吃力地碰了碰南宫情冉的发顶,“谢谢你来看我。”
“跟我还客气什么呀?”南宫情冉拿起水杯,小心翼翼地扶着安然的后背帮她垫高些,“我喂你喝点水吧,嘴唇都干了。”
温水顺着安然的嘴角缓缓滑入,她才勉强咽下两口,就摆了摆手示意够了。
南宫情冉放下水杯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手背上的输液管,冰凉的液体隔着管壁传来,让她心里一紧。
“安沐说,你一直不肯做手术,是怕花钱?”南宫情冉轻声问,目光落在她凹陷的眼窝上。
这些年的病痛,早把人熬得没了当年的鲜活。
安然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无力:“不光是钱……我怕我下不了手术台,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连个牵挂都没有。”
“她还有我这个朋友。”南宫情冉立马接话,语气说得斩钉截铁,“你放心,只要你肯做手术,我一定盯着安沐好好的,绝不会让她再被人欺负。”
安然眨了眨眼,眼底的湿意终于没忍住,顺着眼角滑进鬓角:“好……那我听你们的,试试。”
“咳咳咳咳咳咳……。”
“安然姐,你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别……咳咳,不用。”安然咳了半天才缓过来,气若游丝地靠在床头,眼睛半眯着,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就……喉咙痒,老毛病了。你别叫医生,陪我说说话就行。”
“行,我陪你说。”南宫情冉赶紧帮她顺了顺背,指尖触到病号服下凸起的肩胛骨,硌得人心头发紧。
她放缓声音,拣着轻松的话说:“安然姐,你想聊什么?”
安然苍白的脸皱了皱,努力挤出点笑来,“安沐,她现在怎么样了。”
南宫情冉指尖一顿,迟疑了两秒,还是咬咬牙说了实话:“她现在被人追着杀,走之前特意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
“我就知道……。”安然没半点意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全是无奈,“她还是输了。”
“输了?什么输了?”南宫情冉有些疑惑,“安然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嗯……,看来安沐什么也没告诉你。”安然的目光落在窗外,仿佛在回忆着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静了好半天,她才慢悠悠开口:
“也许当初你离开北城是对的,你离开的几年后我的母亲她…就,唉,自那天后,灵霄阁乱得一塌糊涂,北城其他帮派的人来灵霄阁,展开了一场血腥的互相残杀,那场面……。”
“北城的各个帮派为了争夺地盘和资源,常常会发生一些冲突,但像这样大规模的厮杀,还是头一次。”
南宫情冉闻言,脸色骤变。
她也曾听说过北城有些帮派之间经常发生冲突,但万万没想到情况竟然会严重到这般田地。
“那后来呢?”
“后来……。”安然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后来,北城就彻底乱了。到处都充满了杀戮和血腥。混乱中,我的母亲为了保护我和安沐,被敌人偷袭,重伤身亡。”
“从那以后,安沐和顾鹿一扛起了灵霄阁的重担,但后来她们俩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安沐这次被追杀,想必是她落了下风。”
南宫情冉皱了皱眉,“她们俩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发生矛盾?”
安然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复杂,“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们因为一些利益问题产生了分歧,安沐一心想让北城的所有人和平共处,禁止杀戮,而顾鹿一却执意要继续杀戮,毕竟在她看来,这是北城长久以来的规矩。倘若北城和平了,那也就不再是北城了。”
“规矩?”南宫情冉,“哪有拿人命当规矩的?顾鹿一她到底在想什么?”
安然咳了两声,气息更弱:“她不是没想过和平……只是傅以禾找上来时,她慌了。”
“傅以禾?”南宫情冉猛地抬头,这名字像根刺,扎得她瞬间想起母亲的姓氏,“又是她?她到底掺和了多少事?”
“傅以禾给了顾鹿一承诺,帮她吞了安沐的地盘,让她当北城唯一的话事人,还说能帮灵霄阁搭进富成俱乐部。”安然的声音发颤,“顾鹿一这辈子就想守住母亲留下的东西,傅以禾戳中了她的软肋,她哪能不心动?”
南宫情冉的心沉了下去。难怪安沐说傅以禾没安好心,这人根本就是挑着北城的矛盾递刀,坐看她们自相残杀。
安然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竟渗出点点猩红。
南宫情冉慌得立刻摁响床头呼叫铃,手忙脚乱帮她顺气:“安然姐!你撑住!医生马上就来!”
安然咳得说不出话,只攥着她的手腕摇头,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身下的床单。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快,屏幕上的波形剧烈跳动,刺得人眼晕。
“别说话!别用力!”南宫情冉急得眼泪都要出来,刚要起身去门口喊护士,病房门就被撞开。
护士推着治疗车冲进来,麻利地给安然加药,调整输液速度,嘈杂的脚步声终于压过了那揪心的咳嗽。
直到安然的呼吸渐渐平稳,监护仪的声音恢复规律,护士才松了口气,转头对南宫情冉低声说:“病人现在情况不稳定,不能再激动了,你们别聊太久。”
南宫情冉点头。
等护士走后,才敢轻轻坐在床边,看着安然苍白如纸的脸,喉咙发堵:“都怪我,不该跟你聊这些……。”
“不怪你。”安然气若游丝,眼神虚虚落在她身上,“这些事,憋在心里太久了……安沐那丫头,从来不肯跟我说这些,只报喜不报忧。”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南宫情冉的手背,“你跟她不一样,你比她心软,也比她……敢爱。”
南宫情冉鼻尖一酸,别过脸擦了擦眼角:“我哪有……我就是个胆小鬼,当年还跟她闹得那么僵。”
“那不是胆小。”安然扯了扯嘴角,露出点浅淡的笑,“是年轻,都怕输,怕先低头就输了。可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你们不还是记着对方?”
她呼吸弱了些,声音更轻,“傅以禾那边,你要小心……她不止挑唆顾鹿一,还找过我。”
南宫情冉猛地转头:“她找你做什么?”
“说给我凑手术费,让我劝安沐……放弃北城,归顺她。”安然的眼神沉了沉,“我没答应。她那种人,给的糖里全是毒,吃了早晚要命。”
她攥紧南宫情冉的手,力道意外地重,“你别跟她打交道,安沐被她逼成这样,你再卷进去,只会更危险。”
“我知道。”南宫情冉点头,心里却更沉。
连安然这种卧病在床的人,傅以禾都不肯放过。
这个自己可能没见过的女人,手段比她想的还狠辣。
“抱歉,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安然扯了扯嘴角,笑得特勉强。
“没事,安然姐,你好好休息吧。”南宫情冉转开眼,往窗外扫了一眼。
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下得漫天漫地,天也暗沉沉压下来。
“我改天再来看你。”
“阿冉……。”
南宫情冉刚转身要走,听见唤声立刻顿住,回头时眼里还带着点懵:“怎么了?安然姐?”
“谢谢你来……我真的挺开心的。”安然眼尾那点湿意又漫了上来,她疲惫地闭上眼睛,
“我最近总梦见母亲,她告诉我,她很想我。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安然姐……。”南宫情冉没听出那话里的不对劲,只轻声说,“你保重身体。”
安然没应声,就那么闭着眼。
直至病房门关上。
她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阿冉。
可她不后悔,这辈子再遗憾,也有过暖人的回忆,够了。
门关上的瞬间,南宫情冉脚步顿住,后脊莫名发僵。
像清清楚楚听见,门里传来一声碎了似的叹息。
她没回头,脑子里全是安沐之前的话,安然刚才的眼神。
也不知道安沐现在怎么样了。
她给安沐安排的隐蔽酒店,在城市最边上,高墙围着铁丝网,门口俩壮实保安24小时守着……。
应该,挺安全的吧?
——海岛地下室——
安沐被绑在一间阴暗的地下室里,全身是伤,她的呼吸粗重又滞涩,每吸一口气,肋骨处的钝痛就顺着胸腔往喉咙窜。
粗糙的麻绳勒进手腕脚踝的皮肉里,磨出的血痂早被冷汗泡软,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地下室的空气混着霉味和铁锈味,唯一的小窗糊着脏污的塑料布,透进来的光昏昏沉沉,勉强照见墙角堆着的废弃木箱。
“咳……咳咳……。”她忍不住咳起来,每一声都震得伤口发颤,嘴角刚凝结的血痂又裂开,腥甜的味道糊在唇上。
我这是在哪?
脑子昏沉沉的,就记着自己在南宫情冉安排的酒店察觉到那两个守卫被人打昏。
便毫不犹豫地从二楼跳窗离开,随后便失去了意识,醒来就在这可怕的地方。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突然撞进地下室,在空荡里绕着圈回响。
傅以禾带着她的两名手下缓缓走进了这个阴暗的空间,两人手上皆紧握着寒光闪闪的武器。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脸在暗处模模糊糊,可那双眼睛,怎么看怎么眼熟,像在哪见过。
另一个女人则完全陌生,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恐惧也有期待。
她看着安沐,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或许是同情,或许是共鸣。
傅以禾站在她们中间,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高大。
她低头扫了眼安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安盟主,我们终于见面了,躲这么久不累吗?想必知道我想要什么吧?”
北城的地盘早被她收完了,就剩个灵霄阁,安沐拼死护着,不就是想别再死人?
可现在她败了,灵霄阁没了,唯一的念想就是让南宫情冉护好安然。
可到头来,还是没逃出傅以禾的手心。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真不知道吗?”
“呵,你想要的不早就得到了吗?”
“我说的不是地盘。”傅以禾轻笑一声,突然蹲下身,两根手指粗暴地掐住安沐下巴,强迫她抬头,“李一……他还活着,对吗?”
“李一……我不认识。”安沐梗着脖子,下巴被掐得生疼也不松口。
“就是前任老会长。”傅以禾加重了语气。
“不认识。”
傅以禾松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神里的笑全没了,“看来你是不打算说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傅以禾脸色一沉,挥了挥手。
手下得到指令之后,抓起安沐的衣领,一拳又一拳狠狠地打在她的腹部上。
安沐被打得弓起身子,每一拳落下都伴随着肋骨错位般的剧痛,刚咽下去的血沫又涌上来,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从手下身后快步走出来,“傅老板……这事用武力可解决不了。”
傅以禾循声望去,脸上瞬间没了戾气,反倒勾出抹琢磨不透的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