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雪中,小御冰饿得瑟瑟发抖,一只手捧起雪地上的雪往嘴里塞。
仿佛那是救命的食物,眼神中满是对生存的渴望。
这画面深深地烙印在傅以禾的脑海中,让她难以忘怀。
第二次见面时,傅以禾正匆匆走在街头,被一阵极其微弱的婴儿啼哭声所吸引。
她顿步回头,一眼就看见雪地里缩成团的小身影。
背上的婴儿脸憋成绛红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而小御冰没再像上次那样傻啃雪,整个人蜷在地上,小手死死按着肚子,因疼痛而不停颤抖。
上次见这孩子冻得快死也没管,这次本该更干脆地绕开。
可脚刚抬起来,就被一股蛮力扯得顿住。
她猛低头,就见小御冰不知哪来的力气,枯树枝似的小手死死抓着她的裤腿。
那手冻得又红又肿,明明抖得快握不住了,却像焊在布料上似的,半分不肯松。
“啧。”傅以禾刚想皱眉,就撞进那双眼睛里。
上回见时还黯淡,这会儿竟亮得吓人,全是拼了命的求生欲。
小御冰嘴唇裂得全是血口子,风一吹就渗血珠,人半昏半醒地仰着,“姐姐……求你……。”
“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救救我,我不想死……。”
傅以禾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犹豫,内心瞬间陷入了激烈的挣扎之中。
理智告诉她,自己不该多管这麻烦的闲事。
这孩子一看就是没人要的累赘,救了她,指不定要缠上自己一辈子。
可低头再看,小御冰抓着她裤腿的手已经泛白,指节绷得快裂开,背上的婴儿哭声都弱得快听不见,那双眼却还亮着,盯着她。
“松开。”她抬脚想挣开,可那只小手攥得更紧,连带着小身子都跟着晃了晃,差点栽进雪堆里。
傅以禾不耐烦地将她给踢开半尺,走了不知多远不忍心回头看了一眼。
小御冰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她方向爬去,膝盖在雪地里磨出两道血痕,却像感觉不到疼,只顾着往前挪。
枯瘦的手还在半空抓着,嘴里断断续续喊着:“姐姐……别走……”。
傅以禾的脚步顿在原地。
她回头时,正看见那孩子怀里的婴儿突然不动了,小脸憋得青紫,连微弱的哭声都没了。
小御冰也慌了,伸手去拍婴儿的脸,手却抖得厉害,拍在脸上轻飘飘的。
“别拍了。”傅以禾终是没忍住,折了回去。
她蹲下身时,围巾扫过积雪,随手将婴儿抱过来,指尖搭在那微弱的鼻息上。
还好,还有气。
小御冰猛地抬头,眼里的光都快溢出来,却不敢靠近,只缩着身子,盯着她怀里的婴儿:“他……他没事吧?”
“再冻会儿就有事了。”傅以禾没好气地哼了声,却还是解开大衣扣子,把婴儿揣进怀里捂着。
抬头看小御冰时,才发现这孩子的手不仅冻裂,虎口处还有道深可见骨的伤,血早凝在破布上,黑乎乎的一片,看着就疼。
“哪来的伤?”
“抢……抢吃的,被人划的。”小御冰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手,却又怕她生气,赶紧补充,“我就抢了半个馒头,给弟弟吃的………我说有钱了就还,他们不听,上来就打我……。”
傅以禾没再问,伸手将她从雪地里拽起来。
小御冰踉跄了一下,差点栽进她怀里,鼻尖蹭到她大衣上的羊绒,暖得瞬间红了眼。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暖和”这么近。
“肚子还疼吗?”
“疼……。”
“忍着点,跟我走,带你去看医生。”
小御冰猛地攥紧她的衣角,指腹蹭过布料上精致的纹路,那是她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好料子。
她没敢用力拽,只虚虚搭着:“真……真的吗?姐姐不骗我?”
傅以禾没回头,只往前走:“骗你有什么好处?想活命就跟上。”
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小御冰却顾不上,死死盯着前面那道裹着厚大衣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追。
冻僵的脚踩在雪地里,每走一步都难受。
可她不敢停。
她怕一停,这唯一愿意拉她一把的人就不见了。
一路跟着傅以禾到了诊所,暖融融的热气裹上来时,小御冰才后知后觉地发颤,不是冷的,是吓的。
医生给她处理虎口伤口时,酒精擦过肉的疼让她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唇没哼一声,眼睛还黏在傅以禾怀里的婴儿身上。
“别盯着了,他没事。”傅以禾把温好的牛奶递过来,“喝了,补点力气。”
小御冰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温热的液体滑过冻得发僵的喉咙,暖得她鼻尖发酸。
她偷偷抬眼瞅傅以禾,对方正低头给婴儿裹小毯子,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特别柔和,跟刚才在雪地里的冷硬模样判若两人。
“姐姐……。”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小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啊?我们……我们没钱给你。”
傅以禾手一顿,抬眼时眼里没什么情绪:“看你顺眼。”
这话半真半假。
她哪是看顺眼。
处理完伤口,傅以禾要送她们去孤儿院,小御冰却突然拽住她的裤腿,比在雪地里时还用力:“姐姐别送我们去!孤儿院的人会打我们的!”
她眼里满是恐慌,“我能干活!我会洗碗、会扫地,你别送我们走好不好?我什么都愿意干!”
傅以禾低头看她。
这孩子个子矮,才到自己腰,却梗着脖子,明明怕得发抖,却不肯松手。
她沉默了几秒,终是叹了口气:“行,不送你去。但我不会白养你……你得听话,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小御冰立马点头:“我听话!我一定听话!”
“姐姐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后来傅以禾才知道,这孩子叫唐御冰,怀里的是她的弟弟,父母早没了,俩人在街头飘了大半年,冬天钻破庙里的草堆,夏天蹲垃圾桶旁,全靠抢剩馒头、剩饭,捡塑料瓶换口热乎的活下来。
她没多问那些苦日子。
问了也白搭,徒增心疼。
原本是想把俩孩子送回南宫家,让自家姐姐照看着。
可转念一想又怕麻烦人,姐姐养三个孩子已经够累了,再加两个岂不是累疯?
干脆心一横,直接带回了自己住的小公寓。
连夜清出阳台改的小房间,转天就拎回两大包新棉衣棉裤,连袜子都是绒绒的,生怕这俩孩子再冻着。
唐御冰是真听话。
天还没亮透,傅以禾就能听见客厅里窸窸窣窣的扫地声。
那扫帚比她人还高半头,她踮着脚攥着柄,扫得满头汗也不吭声。
等傅以禾下班推开门,准能看见桌上摆着两碗热乎的。
要么是黑乎乎的蛋炒饭,要么是飘着几片菜叶的疙瘩汤。
卖相丑得没法看,可碰着碗边是烫的。
唐御冰还会站在旁边搓着手,小声问:“姐姐,我照着手机菜谱做的,你尝尝……不烫了。”
傅以禾夜里趴在桌前处理事,唐御冰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怀里抱着弟弟。
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眼皮重得快粘在一起,傅以禾催她去睡,她却猛一甩头,小手撑着桌子坐直,声音哑乎乎的还硬撑:“我等姐姐一起睡!我不困!”
傅以禾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小尾巴。
出去跑业务,见客户,唐御冰就安安静静跟在半步远的地方,不吵不闹,眼神却始终黏在她身上。
有回碰上个故意刁难的客户,拍着桌子冲傅以禾嚷嚷。
唐御冰就窜到她身前,眼泪都快憋出来了,却梗着脖子喊:“不许欺负我姐姐!你再凶她……我,我就喊人了!”
傅以禾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小身板,心口猛地一软。
这是她第二次在小孩眼里看见这种光。
干净,纯粹,像没染过灰的雪。
第一次见还是在自家外甥女眼里,可眼前这孩子,比外甥女还小半岁,却早早就学会了把人护在身后。
傅以禾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这丫头长大了还得了?
肯定是一个很好的恋人,能把对象护死死的。
没几个月,唐御冰远房的叔叔找了来。
傅以禾送她回家那天,唐御冰抓着她的衣角不肯松。
却没哭出声,只反复问:“姐姐以后还能来看我吗?”
傅以禾蹲下来,替她把歪掉的围巾理好,指尖蹭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尖:“好好听话,等你长大了,我就来看你。”
再见面时,傅以禾愣是顿了两秒才认出来。
眼前这姑娘,哪还是当年那副模样?
唐御冰比小时候圆润多了,早没了从前瘦得露骨的样子,脸颊透着健康的粉,一看就是被好好养着。
个子比自己还高了。
刚刚从英语系大学毕业的她,眼里亮着光,说话时带着大学生特有的朝气,一笑起来,满是挡不住的青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