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就到了目的地,他们来到了学校附近一家熟悉的火锅店。
罗非推开火锅店的玻璃门,冷气与热浪在门槛上交锋,掀起一阵裹着花椒香气的风。秦燎下意识眯了眯眼——不是因雾气,而是顾浛恰好站在吊灯下,暖光给她镀了层毛茸茸的轮廓,像博物馆里被单独打光的珍贵藏品。罗非熟门熟路地领着她们走向靠窗的位置,这家店我们以前常来。”他说着,目光扫过顾浛的脸,像是在评估她的反应,“锅底够辣,牛肉新鲜。”
顾浛微微一笑,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轻声道:“这里的环境也不错啊,装修风格别具一格。”她的声音柔和。
“你喜欢就好。”秦燎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语气平静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罗非斜睨了秦燎一眼,满脸嘲讽,毫不掩饰地说道::“嘁,装货。”
秦燎想回敬一句“老东西”,却在顾浛转头的瞬间改了口:“少冲浪,净学些乱七八糟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掩饰什么。
(掩饰心跳?还是呼吸?或者仅仅是……不想让顾浛听见她和罗非的幼稚斗嘴?)
罗非对秦燎的假正经感到惊讶,但懒得再去拆穿她,只是带着顾浛和秦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顾浛坐在了罗非的对面,两人都在外侧。
罗非刚想开口安排座位,却见秦燎已经抬手,指尖在顾浛肩上轻轻一碰——动作很轻,像是不经意,却又带着某种刻意的距离感。
“麻烦往里坐一下。”
她的声音平静,语调平直,像在念一段早已设定好的程序指令。
(下午那个搬箱子搬到额头冒汗、被她撞见还愣在原地的秦燎,必须立刻抹杀。)
顾浛抬眼,对上燎的视线——那双眼睛此刻冷淡得像结冰的湖面,和楼梯间里映着阳光的柔软模样判若两人。
(她在……装什么?)
但顾浛没拆穿,只是顺从地往里挪了挪,嘴角却微妙地翘了一下。
秦燎坐下,背挺得笔直,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莫须有的节拍——这是她惯常的社交防御姿态,疏离、礼貌、不容靠近。
(很好,形象挽回成功。)
——如果忽略她耳后那抹因为紧张而泛起的薄红的话。
服务员热情地迎上来,手中拿着菜单:“几位看看想吃点什么?”她的笑容灿烂,为火锅店增添了几分热闹的氛围。
秦燎接过菜单,轻轻推给顾浛:“你看看,点些什么。”她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柔和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生硬。
“嗯?我点吗?”顾浛有些惊讶,抬头看向正在低头刷视频的罗非,眼中带着一丝迷茫。
秦燎淡淡地笑,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菜单:“不用管他,他这个人很随便,也没什么主见。”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却又似乎在替罗非辩解。
顾浛无奈地笑了笑,又将菜单往秦燎那边推了一点:“我们一块点吧。”她轻柔道,带着些许商量的意味。
“嗯。”秦燎应了一声,侧过身去认真地看着菜单。她的目光在菜单上扫过,却似乎并未真正专注于上面的菜品。
顾浛的指尖在塑封膜上轻轻一滑——这个动作她练习过很多次,既不会显得犹豫,又不会太急切。
“鸳鸯锅吧。” 她微笑,声音柔和。
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永远别让人轻易知道你的偏好。”
她其实想吃辣,很想。在国外那些阴冷的夜晚,她总会在宿舍煮一锅红油汤底,辣到流泪也没人看见。但现在,她只是用圆珠笔在“菌汤”旁边打了个勾——安全、无害、不会暴露任何真实**。
顾浛在一些受大众欢迎的菜品上,打上对勾,只悄悄加了两个自己喜欢的。
而秦燎的目光渐渐从菜单上移开,落在顾浛的脸上。两人离得很近,几乎近到呼吸可闻。秦燎鼻间萦绕着顾浛的洗发水清香,向来嗅觉灵敏的秦燎察觉到,在这清香还混着点顾浛身上独有的味道,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慢了下来,秦燎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呼一吸之间与顾浛的亲近。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下意识地靠得更近了一些,想捕捉更多顾浛的气息。
“你想吃什么?”顾浛的声音将秦燎从这短暂的失神中拉了回来。
秦燎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她看到菜单上已经有了很多小勾,那是顾浛刚刚勾选的菜品。秦燎的目光扫过她的选择,没说话,只是把菜单又推回去一点:“再加个毛肚?这家的很新鲜。”她的手指白皙修长,皮肤薄得仿佛能透出青色的血管,宛如蜿蜒的山脉在雪白的大地之上,为这过分苍白的手增添了几分生机。
顾浛的笔尖悬在半空。
(毛肚是她最爱吃的,可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好啊。”她最终画了个小小的圈,而不是惯常的锐利对勾——这个细微差别只有她自己知道。
顾浛将菜单递给秦燎时,食指状似不经意地滑过她的手背。那是一种轻微的触碰,却让秦燎的心跳微微加快。这很荒谬。火锅店嘈杂如闹市,但她就是能捕捉到那0.5秒的触感——比体温低两度的指尖,带着Y国图书馆旧书堆里浸泡出的凉意,像一片雪落在烧红的铁板上。
“嗯,比想象中的要热一些。”顾浛心中暗想,她的目光在秦燎的脸上扫过,带着一丝好奇。
秦燎将菜单递给服务员后,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有些麻木。原来是刚刚靠向里边时,重量一直压在左手上。她活动了一下左手,看着手掌上因竹材编制的椅子留下的痕印,眼神有些发愣。
秦燎贯是个冷静的人,懒得去做那些多余的事。她并不近视,完全不需要靠那么近去看菜单。可刚刚,她却下意识地靠了过去。秦燎对自己的这种不符合平时做事风格的行为感到疑惑。为什么?在第一次见到顾浛的时候也是,她平时冷静的思维一下子就卡了壳,身体的反应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这种感觉,让她既陌生又困惑。她对顾浛的在意,早已超出了自己能够解释的范畴。这种好感,如同初春的嫩芽,在心底悄然萌发,而她自己却茫然不自知。
顾浛与秦燎年纪相差不太大,共同话题自然不会少,加上一个话唠的罗非。桌上的气氛一直都很好,三人有说有笑的。
“国外的环境怎么样啊?”罗非问道。
“还可以,但毕竟是异国他乡,而且也不是很安全……”顾浛想了想道。
“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吗?”秦燎边吃边道。
“那里的学术资源很丰富啊而且都是免费的,国内这方面稍微欠缺一点很多东西都要收费……还有那里的售后客服啊,我有次网购了个洗衣机,过了大概两三个月就出了点问题,我就想喊人来修,结果人家直接给我换了个新的。”顾浛侃侃而谈。
罗非听得很认真,说:“我还没去过西方国家呢,最多在东亚这边玩过。”
“还是值得去看看,建筑风格,还有人们的生活方式都和这边有很大不同。”顾浛接话。
秦燎只是静静地听着,低着头,一会儿拧眉,一会儿嘴角又上扬。她的眼神时不时落在顾浛身上,却又很快移开,仿佛在掩饰什么。
不知不觉间,时间悄悄流逝,夜幕不断加深。
罗非伸了个懒腰,道:“该走啦,家里人查岗了。”起身去结账。
顾秦二人也没去抢着结,毕竟罗非是长辈。有机会的话,再请回来就是了。
结完账,罗非给她们一人丢了一个口香糖,说道:“那我就开车回去了,这里离学校不远我就不送你们了,你两个一块走回去吧。”
秦燎点点头道:“拜拜,赶紧滚回家吧。”
“罗老师,再见。”顾浛笑道。
罗非给秦燎翻了个白眼,把外套一甩搭在肩上,轻快地走出店门钻进车里,又朝她们挥了挥手。
“我们走吧,正好散步消消食。”秦燎说道。
“好。”顾浛看了一眼时间。
两人并肩在路边走着,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顾浛的余光恰能捕捉到斜着的影子,她悄悄观察。
“原来她比我高这么多。”顾浛一边暗暗感叹,一边向秦燎介绍周边的饭店以及娱乐场所,秦燎只淡淡回应,她还在思考自己反常的原因。
气氛很快冷了下来,顾浛见她兴致不高,也就没再说什么,两个人沉默着走进了校门。
走到一段小路,这里有些黑,没有路灯照明,黑暗像突然倾倒的墨水瓶。秦燎的手心不由得出了一层汗,她有夜盲症,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她紧皱着眉。
突然,秦燎踩空了一阶台阶,她下意识抓紧旁边人的胳膊,才没跌倒。秦燎抓住顾浛小臂时,隔着衬衫摸到一道凸起的疤痕——细长、平整,像被裁纸刀划过的素描纸边缘。
顾浛也有些惊慌:“没事吧?”
“没事。”秦燎闭了闭眼,视线清晰了不少。
“你……”顾浛犹豫着想开口询问。
"只是有些夜盲。"她说得轻巧,却把顾浛的袖口攥出了褶皱。
顾浛闻言迅速打开手机照明,关切道:“这样可以吗,要是还是看不清的话我牵着你走吧。”手机电筒亮起时,秦燎发现自己的影子正跪着抱住顾浛的影子。
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
其实在手机照明下秦燎基本可以看清路,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顾浛抓捉住了那只有些湿的手,问到:“你很紧张吗?”
“还好,只是手比较容易出汗。”秦燎顿了一下又说:“要不你抓着手腕。”
“没事我不嫌弃。”顾浛笑了笑。
秦燎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眼里的情绪晦涩不明。
顾浛轻轻牵着她,慢慢往前走。遇上台阶就柔柔道一句:“小心,有台阶。”
秦燎乖乖跟在她后面,牵着她一只手,她的掌心温温热热的,让人安心。
不算长的小路,两人也慢悠悠晃了很久。好一会儿才走到宿舍,楼道里很亮堂,顾浛便松了手,可秦燎却还是紧握着她的手没有反应。
顾浛轻轻皱了眉,疑惑地看过去。她站在第一节楼梯上,恰好与秦燎视线齐平。
接触到顾浛的目光,秦燎才如梦初醒,触电般地缩回了手,眼神回避,心虚道:“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
“嗯,没事。”顾浛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
她原是不喜欢跟不熟的人有太多肢体接触的,也是看在秦燎有些可怜,长得又好看的份上才破格帮她。况且今天为了维持温柔善良的人设,她已经很累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上爬,秦燎也赶紧跟上,楼梯间静得只有二人的喘息声和脚步声。
“她这是生气了吗?”秦燎见她如此冷淡不由得想。几次想开口询问,都没能说出口。
很快二人抵达六楼,顾浛很快打开门,跟她道一声:“晚安,我今天有点累,你也早点休息。”
“好。”秦燎回应,她站在走廊,指缝间残留的暖意蒸发成霜——她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刚才假装跌倒,那个拥抱会不会比现在长久些。
莫名的低落,让她的心口闷闷的,秦燎长呼一口气,转身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