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夷市虽未至酷暑,空气里却已浮动着燥热黏腻的气息,教室头顶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一室昏沉。
秦苒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埋头查阅文献,平板同时开启数个文档,密密麻麻的外文资料几乎占满屏幕。潮湿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屏上反复滑动,留下纵横交错的湿痕。
这是毕业前的最后几堂课,教室里人影稀疏,稀稀落落地散坐着几个学生。有的戴着耳机打游戏,有的趴在桌上补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临近终点的倦怠。讲台上,年过半百的陈教授支着额头,目光放空地望着窗外。
秦苒身侧的苗圃忽然动了动,她缓缓直起身子,胳膊上印着深浅不一的睡痕,细看之下还泛着水光,分不清是汗水是口水。秦苒尚未敛起微蹙的眉头,苗圃就软软地靠了过来,差点把她撞个仰倒。
“怎么还没结束?”罪魁祸首慵懒地伸展腰肢,气若游丝地嘟囔,抬头正对上教授凌厉的眼风,忙缩着脖子坐正,低声哀嚎:“我该不会打呼了吧?陈老师怎么这般杀气腾腾?”
秦苒轻揉着肩膀,不紧不慢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说了几句梦话,骂陈老师是老妖道,年过半百还在学校里混日子。"
苗圃猛地转头,动作之大差点扭断脖子,她睁着圆眼,惊恐道:“不可能!”她往下缩了缩,整个人透着一股猥琐劲,眼珠子疯狂的转动着,显然是在回忆方才的梦境。
秦苒唇角微扬,重新将注意力投向论文。
上课铃适时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窃窃私语。陈教授的嗓音再度回荡在空旷的教室里,他滔滔不绝地讲授着专业课知识,声音抑扬顿挫,却像是在无人荒岛上独自呐喊的孤勇者,执着期盼着任何一丝回应。
秦苒抬头执笔,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不时翻阅手边的书,纸张摩擦发出沙沙声响。这番动静引得苗圃侧目,也跟着凝神听讲。教授眼中倏然亮起微光,视线始终萦绕在二人周围。
一节课在沉闷中悄然流逝。下课铃打破沉寂,同学们三三两两收拾书本,嘈杂的议论声重新填满空间,众人鱼贯而出,赶往下一个教室。秦苒与苗圃却逆着人流,走向教室后方的立式空调。
“热死我了!”苗圃瘫坐在冷气出口正下方的座位,抄起课本对着领口猛扇,架势堪比市井茶肆的闲汉。秦苒挨着她坐下,感受凉意漫过肌肤,满足地轻叹一声,又拿起平板继续整理资料。
苗圃见状撇嘴:“论文不都是东拼西凑,你还真要搞学术研究?系里那些教授自己的都不一定看完。”
秦苒指尖未停,目光依然锁定在屏幕上:“我要抄的话,查重过不了关不说,答辩时也会露出马脚。毕业在即,不能功亏一篑。”
“你就是太谨慎,”苗圃不以为然地摆手,“学校为了毕业率也不会为难我们。”
秦苒轻笑停笔,转向她:“你先回宿舍补觉,睡醒约晚饭,听说南城新区开了家商业中心,我们去逛逛。”
“好勒!”苗圃顿时眉开眼笑,刚背起书包要起身,却见教室门口立着群人,为首的正是陆文淮的死对头于逊。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重重坐回椅子上。
这陆文淮正是秦苒的男友,与于逊并称夷大两大纨绔。传闻两家本是医药生意伙伴,于家握技术,陆家掌人脉,本该珠联璧合。不料中途生变,于家携技术转投对手,对陆家堪称灭顶之灾。陆父年轻气盛时受此重创,一度意志消沉,幸而陆家底蕴深厚,辗转参军后赶上时代浪潮,二十年间竟官至夷市□□。
世事浮沉难料,更讽刺的是陆文淮母亲方曼的家族同样经营医药产业,随着陆父仕途高升,方家生意日渐兴盛,超越于家已是指日可待。
于逊始终认定是陆家作梗,处处与陆文淮争锋。许是孽缘未了,两人从启蒙到大学竟始终同校。
这些年来,但凡是陆文淮心仪之物、经手之事,于逊总要横插一脚。后来被人讥讽专捡剩货,方才改弦易辙,专在陆文淮显露兴趣时抢先下手,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平息心中怨愤。于是陆文淮纨绔之名、挥金如土的做派、目下无尘的傲慢......于逊照单全收,且要做得更张扬,更惹眼。
秦苒淡淡瞥过人群,垂眸时厌恶之色转瞬即逝。
“于逊,掰扯四年还不够?”苗圃翘起二郎腿抱臂冷睨,“像鬼一样阴魂不散,你们不烦我们都烦了。”
于逊今日穿了件花哨的衬衫,领口随意敞着,露出精致的锁骨。他无视苗圃的敌意,径直对秦苒开口:“苒姐,今天我可不是来找事的,我是来报信的。陆文淮快要订婚了,他还瞒着你吧?这四年他不过是和你玩玩......”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秦苒的反应,见她无动于衷,语气不由带上了几分恼意:“他陆文淮有什么好?我能给你的远胜于他,不如......”
未尽之言戛然而止。秦苒抬眸凝视,清冷面容夹着冰霜,眼底暗流汹涌令人心惊。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如腊月寒冰,刺得人浑身发冷。
于逊在这样的注视下率先败下阵来,举手作投降状:“成成成,我多管闲事了。”说着带着众人悻悻离去,但走之前,他还不忘回头意味深长补充一句:“随时欢迎你......弃暗投明。”
“真是病得不轻。”苗圃对着他们的背影怪叫一声,转头见秦苒神色恍惚,心下明了,便不再多言,只留句“宿舍等你”便匆匆离开。
偌大的教室终于重归寂静。秦苒取出手机,指尖划过与陆文淮的聊天记录。对话停留在今天早上,对方絮叨着询问早餐品类,她则追问他何时返校上课。但那个问题被轻轻带过,只说要寄条项链给她,嘱咐她记得查收。她盯着那个熟悉的头像看了许久,终究没有发出任何消息。
收起手机,往事漫上心头。
陆文淮与她不属同系,但他的名字却传遍校园。总有不少女生特意前去窥看,甚至不惜蹭课相见,更衍伸出同班男生兜售课程名额的荒唐事。
当初秦苒对此漠不关心,她因高考遵从父母意愿选科,与首都重点大学失之交臂,最终调剂至夷大这所普通院校。不甘止步于此,她终日埋首苦读薄弱学科,期盼考研重返理想学府。
但这般平静突然被打破,校园论坛贴出她的照片,“夷大校花”标签如影随形。流言蜚语扑面而来,举着手机偷拍者络绎不绝。于逊便是在此时出现,傲慢轻浮的纠缠令她不胜其烦。多次警告无果后,正当她准备反击时,陆文淮出手解围了。
于逊毫无预兆的休学了。
秦苒无意深究缘由,但总有人在她耳边私语,说陆文淮从不管闲事,此举必是对她有所图谋。即便谣言甚嚣尘上,秦苒仍不曾动过致谢的念头。如此过了两周,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她从图书馆返回宿舍,经过小树林时被陆文淮拦住。雨水将他浇得通透,白衬衫紧贴清瘦身躯,昏黄路灯下水珠顺着发梢滴落,破碎感扑面而来。
秦苒当时暗叹,难怪众多女孩倾心,即便剥离家世光环,这副皮相也足够惹眼,全无传闻中纨绔子弟的轻浮,反似勤学上进的优等生。少年清越的嗓音配着无辜眼神,让她恍惚觉得这人或许并非顽劣之辈。
自此,秦苒身后便多了个整日唤“姐姐”的跟班。他会等她下课,会记得她喜欢的口味,会在她熬夜学习时送来吃食。渐渐地,她放下了戒备,开始接受这个看似与传闻截然不同的陆文淮。
空调冷风呼啸着灌入后颈,秦苒打了个寒噤骤然回神。窗外传来疏朗读书声,是大一新生晚自习的动静。她对着平板屏幕里自己的倒影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开始麻木地收拾东西。
走廊里的灯光昏暗,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秦苒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
不过晚上八点,秦苒便与苗圃抵达了南城新区。喧嚣的声浪瞬间将二人包裹,璀璨灯火与鼎沸人声交织出一派浮华景象,连带着街上那些被暑气蒸得有些倦怠的行人,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秦苒看上去并未受到影响,她牵着苗圃的手自如地汇入人流,沿着明亮的商业街区信步闲逛。偶尔遇到橱窗陈列别致的服饰店,她会饶有兴致地驻足,拉着苗圃进店挑选、试穿。
苗圃起初还存着几分小心,不敢全然放松,待见她状态如常,言谈举止间并无异样,这才渐渐放下心来,重新恢复了活泼的本性。不过一小时光景,两人手中已提满了各式购物袋,收获颇丰。
苗圃却犹自不觉得满足,尽管双手已被占满,连手肘都难以自如弯曲,她那一双灵动的眼睛依旧不安分地四处逡巡。
秦苒空出两根手指,轻轻扯住她的衣袖,无奈地劝道:“姑奶奶,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明日再继续可好?”她苦笑着微微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双手上挂着的众多购物袋。
“好好好。”苗圃有些意兴阑珊地应承着,嘴上却不肯饶人,“还是练过拳击的人呢,力气比我还不如,这才买了多少东西?”
秦苒闻言,淡淡瞥了一眼苗圃手腕上被重物勒出的红痕,随即格外轻松地将自己手中的购物袋向上抬了抬,手臂稳当,不见丝毫吃力。那眼神里流转的揶揄与对比之下的游刃有余,已是不言自明。
“好啊!你竟敢嘲笑我?!”苗圃立刻龇牙咧嘴,作势便要凑上去用牙齿轻啮她的手臂。依照往常,秦苒定然会笑着敏捷躲开,再顺势与她嬉闹一番。然而这一次,直至苗圃的牙齿真的隔着薄薄衣料碰到了她的胳膊,面前之人竟也毫无反应。
苗圃诧异地扬起眉毛,松开她,惊讶道:“怎么回事?平日不是早该施展你的拳击技巧躲开了么?今天这是转性了?终于肯承认你圃姐的厉害?”
依旧无人回应。
苗圃疑惑地抬起头,却见秦苒面色沉凝如水,目光定定地望向前方,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似有惊涛骇浪在其中酝酿。她下意识地顺着那目光转头望去。
甫一瞧清对面不远处并肩而立的那两道身影,惊得她手一松,掌中所有的购物袋“噼里啪啦”全数掉落在地,东西散了一地。
陆文淮怎么会在这里?!
他身旁那个紧紧挽着他手臂的女的又是谁?!
为何两人在这里亲密同行?!
我就写了一章,管他的,直接发。细纲已成,待我窝囊归来,仍是无人问津!
已确定cp,莫要磕错,磕错了也不能骂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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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