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延在厨房里洗碗,谢漪白坐在沙发上呆呆出神,他的兜里揣着这间公寓的钥匙,绫罗绸缎从天降,若说没有半点欣喜是假的,但也没有传说中“心之所向,终至所归”的幸福感。
他在不满什么呢?
邹延要钱有钱,要资源有资源,对他慷慨大方,百般忍让;无恶俗嗜好,整个人好比一台精密的机器,替他扫平前路的障碍,无所不能之外还有着柔软的胸怀。
但他始终觉得差了点什么,纵然邹延做情人或伙伴都无可挑剔,他却没有被勾起占有欲。
就像他收到这把钥匙,假如邹延不给他,他也并不会为此失落。
要是给他妈妈知道,他对着这么一个优质伴侣挑三拣四,绝对啪啪打他两下,让他清醒点。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你还要怎么样啊?
我就是不知足。谢漪白自我唾弃着。
他不自觉地慌张,仿佛哪里出了纰漏,他却找不到问题所在。
谢漪白坐立难安,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溜去了厨房。
邹延站在水池前,有条不紊地刷碗,背影像一幅画报剪影,肩宽腿长,腰背的矫健曲线掩藏在轻柔舒适的衣料下。
他走上前,视死如归地抱住对方。诶,好温暖。
万一感情是培养和磨合出来的呢?谢漪白乐观地想。
他哑着声音说:“延哥,你还没有忙完啊……”
邹延被他从背后圈住腰,肩膀上是他微烫的吐息,他的声音带着高深莫测的诱惑力,一股电流般的酥麻感从邹延颈根传递到四肢百骸。
谢漪白以为邹延至少会先把手洗擦干,但水龙头拧上的下一刻,邹延湿着的手指就攥住他的腕子,转过身吻住他。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没多刺激,也不讨厌,宛如流过山涧的温泉,冒着袅袅白雾,浸没了他的身体。
谢漪白的美貌有三分源自他的肤色,冷白如玉,冰雪般晶莹;体温攀升时由内而外浮现的薄红,使得干净的面容平添了几许艳丽,微阖的眼尾媚态横生。
邹延懂得怜香惜玉,和牛嚼牡丹的某人不同,他垂下眼亲吻那只手背的神态,几乎像信徒跪拜在神像前一般虔诚。
谢漪白的灵魂半出窍,只留了一魂一魄在体内,迟钝地回应着满含爱意的抚摸。
后来他干脆将那仅存的一缕魂魄也遣散了,木讷地躺在床上,凝望着令人眩晕的灯光。
有时他是坐起来的,隔着邹延汗涔涔的肩窝和脖子,看到那幅色彩斑澜绚丽的缸中金鱼,他好似变成其中一尾,在透明狭小的玻璃器皿内游弋着;还好记忆只有七秒,才不觉得日光漫长难熬。
夜风吹起厚重的窗帘,席卷他湿润的后背,凉意如生根的藤蔓,爬遍他的全身。
他朝身前的怀抱中蜷缩,邹延的胳膊为他挡避了冷风与寒夜,绵密的摩挲和亲吻如潮湿的雨季。
他像一条迷路的热带鱼,被海草痴缠勾扯着,沉进更深的海底。
有了参照物和经验做对比,谢漪白终于能客观地评价下亲密行为带给他的体验了。
邹延很温柔,也很克制,把他伺候得很好。
其实挺不错的,早知道这么省心省力,他也不必那样退缩和纠结;倘若不是他的拧巴,也闹不出那档子误会。
谢漪白已经不敢再回想那天的细节了。
因为他惊恐地发现,和盛柯也挺……总之,各有风味。
啊停停停!不可以做水性杨花的人啊!
盖着被子躺了半小时,邹延贴心地要抱他去洗澡,谢漪白立马下床表示自己四肢俱全,有能力独立清洁自己。
他勤于身材管理,拍戏时也没少练花拳绣腿和吊威亚,韧带和体力都很好,腰和腿尤其紧实,不是被压着搞两小时,就累得爬不起来的小趴菜。
邹延看他活蹦乱跳地找睡袍披上的样子,笑得直拍床。
谢漪白茫然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邹延歇了会儿气,说:“宝贝,你真是不解风情。”
谢漪白像被揪住小辫子似的,羞恼地钻进浴室放水洗澡。不过他想了下,邹延说的在理,有人伺候为什么还要自己逞强呢?
他下次就该赖在床上不动,“延哥延哥”地叫着,去哪儿都要邹延抱,那就叫有情趣了。
邹延很为他着想,没搞那些乱七八糟的花活儿,措施也做得完善,他清清爽爽地洗了个澡,香喷喷地回到卧室,邹延已经换了一床新的床单和被套,他光溜溜地扑进干爽的被窝,说:“你去洗吧,我要睡觉了。”
“才十点半,你睡得着吗?”
“试试!”
邹延走来床头,亲亲他的额头,关掉顶灯只留一盏暗淡的壁灯。
“你要是还得加班,就别进来吵我了,今晚和我大师共度良宵。”谢漪白指着墙上的名画抖机灵道。
“敢对我说这种话,看来是对你好过头了,纵得你无法无天。”邹延捏捏他的鼻子。
谢漪白挡开对方的手,在被窝里打着滚儿,滚到床的另一边,闭眼装睡。
邹延为了不打扰他,甚至没用主卧的浴室,抱着弄脏的四件套出去了。
他今天吃饱喝足,精神和生理需求都得到安抚,又不认床,很快便感受到困意。
邹延将要清洗的全扔进洗衣机,他在外面的卫生间冲了澡,然后坐在客厅里,拨打盛柯的号码。
“没睡吧?”这是头一句。
盛柯今晚没工作,在家里做大扫除,从窗户到每个卫生死角,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他出了一身汗,于是脱掉上衣光着膀子,先将工具归位,再给家中各处点燃线香。
这是他儿时随母亲同住学会的习惯,家里燃着香,从实用性上讲驱虫助眠,日久天长,也会为家中的一针一线熏染上特有的香味。
嗅觉上更有“家”的感觉。
“还没。”他接起电话,检查每一扇门窗的状况。
邹延说:“你和小白去看电影的事,我知道了。”
“嗯,”盛柯问,“所以呢?”
“所以你以后不要再单独跟他见面了。”想到那张照片,邹延还是憋着火,“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当耳旁风是吗?你不要随随便便说喜欢谁,你压根不懂爱,你的喜欢对别人可能是种负担。”
盛柯:“这又不是在拍电影,我有什么必要对你唯命是从?”
邹延:“咱俩是发小,我把你当朋友才给你打这通电话,你别不识好歹。”
“你把我当你儿子训,你还说我不识好歹?”盛柯听出来了,邹延是来找他吵架的。
“我训你是因为你欠收拾!你真觉得我怕你忌惮你是吧?你不明白吗盛柯?我每次忍你让你,都是看在你不懂事的份上,我比你爸对你还掏心掏肺!你就这么回报我?”邹延控制着音量,以免吵醒卧室里的谢漪白,但情绪却无法收敛。
“你看上谁不好?要来跟我抢人?你所谓的喜欢是什么?你哪次见面不吓唬他?你配谈喜欢吗?”
盛柯每个字都认真听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在岛台上,在一旁的空地板上练起单手俯卧撑。
平时他会听着音乐锻炼,不巧今天邹延打电话骂他,如果他挂断通话,邹延不会善罢甘休,可能要变本加厉地逼他回答。
所以不如就这么放着,让邹延尽情地骂,他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你别装哑巴!说话!我哪点对不起你?你撬墙角撬到我这里来了?”
“你是觉得不开腔就没事了吗?有本事你明天别去公司,别让我逮到你!这些年我就是太给你脸了,才让你爬我头上来为非作歹!”
盛柯练得渐入佳境,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高难度动作调动起的肌肉,在皮肤上显现着清晰的刻度,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在意志力与体能的交锋中,无暇顾及邹延的怒气。
而他越置之不理,邹延越大动肝火。就好比你养了一条狗,从小养到大,对他千好万好、呵护备至;有一天你买回来一只猫,你怕猫狗打架,在中间劝阻调和,谁知道你一个不留神,狗就把你的乖乖小猫叼走了!
他是故意的,并且不想还给你。
这换谁能不生气?
“盛柯!你他妈的就是个白眼儿狼!”邹延骂完这句,挂掉了电话。
事实上他只是想要个态度,他气的不是盛柯喜欢谢漪白,是盛柯丝毫不认为这样做有愧于他。
喜欢是种感情,感情是不可控的,行为却是可控的。
但凡盛柯把他放在眼里,都该心知肚明自己做错了,心虚地向他认错,保证今后不会了。
打完这通电话,邹延彻底醒悟了——是的,没错,盛柯就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基本上是无视他这个人的存在。
想到这里,他突然不生气了,有的是只是心寒。
原来只有他看重这段友情,他的发小和挚友,从没有一天在意过他。
那就算了吧,这个朋友也不是非做不可。
谢漪白被邹延打电话的声音吵醒了,他站在房门后听了片刻,心下有了点算计,等待客厅里不再有动静传来,他才打开门,揉着眼睛去问邹延要水喝。
邹延并没有把在盛柯那头受的气迁怒于他,给他倒了一杯纯净水,摸摸他头道:“对不起,还是打扰到你和大师共度良宵了。”
“我是渴醒的。”谢漪白说,他没傻到去搅和邹延和盛柯的关系,即便那个矛盾源头是他。
他只要做选择就好了,他选的是邹延,那只认定邹延即可。
“延哥,你不要难受了,我挨了那么多骂,我还没难受呢。”谢漪白安慰着对方。
“小白,你喜欢盛柯吗?”邹延问他。
谢漪白被这一问定住了,他如同来到独木桥上,四面透风;堆砌着价值连城的古董名画的金屋化作泡影,放眼望去,只有虚无和动荡环绕着他。
他怔怔地问:“延哥,你不相信我吗?”
邹延:“我当然相信你,只要是你说的,我就相信。但我这次不是在游戏人间,我对你很认真,我希望我们是对等的,你是出于喜欢我,才和我在一起。如果你说,你喜欢的人是盛柯,那我就成全你们。”
谢漪白的脑子有些转不动了,说:“那我们今晚算什么?我是物品吗?你用过了就可以让给别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白,我是希望我们之间没有误会。”邹延道,“我不想等我们真正在一起之后,你才告诉我,你喜欢的人不是我,那样我会很痛苦、很难过的。”
谢漪白立时回头进了卧室,他快速地换好衣服,在外衣的兜里搜到那把钥匙,走出来后一把拍在茶几上。
“本来我准备好要跟你在一起了……也许是时机不对吧,不如我们都再考虑考虑。”他没什么好说的了,心中油然而生起一腔互不相欠的坦然和轻快,“谢谢你今天请我来做客,钥匙还你。”
谢漪白来时什么样,走时仍然什么样;今夜绝非一无所获,他得到了一些问题的答案——那就是,这一屋子的金银财宝,并没有一件是他的钟爱之物。
邹延独自留在充盈而空荡的公寓里,他盯着桌上那把钥匙,他人生中第一次下定决心,把如此贵重的物件交予他人,却遭到了拒绝。
谢漪白比他想象的要有骨气,脾气挺烈。
祸从口出,话是他自个儿说的,怨不得人。
午夜零点,盛柯运动完毕,先去洗漱,换上睡衣,才不慌不忙地回到餐厅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文字发送给他:就算我什么也不做,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邹延看笑了,长按删除了这条消息。
这就结束了?那可未必。
他有预感,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斗争,而他的对手,还真是不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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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