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柯头一回被人指着鼻子骂,他自我反思,他的确有言语不当之处,但谢漪白愤怒的原因恐怕还是在这次关系中丧失了知情权,而这是无法偿还的。
“对不起,是我不好。”他诚恳地道歉,“你不要生气了,如果做什么能让你消气,请你告诉我。”
“你跟我道歉有什么用?你还是想想怎么跟邹延解释吧!”谢漪白越想越气,泪水像失禁似的流淌不止,“你倒是解释完就没事了,只有我最倒霉……你跟他那么多年的朋友,他还能怪罪你吗?要怪也是怪我勾引你……从此我就是个朝三暮四、不知廉耻的人了……”
盛柯说:“我会跟邹延讲,全是我的责任,让他不要迁怒到你。”
谢漪白的最后一道防线崩塌了,骂道:“我跟你没法沟通!你滚啊!”
然后盛柯就捡起一件件上衣穿好,拿起手机,检查外套兜里的车钥匙,走了。
房门打开再关上。
谢漪白的眼泪不流了,他忽然很想笑。
大开眼界了,世界上还有这种人啊!
明知故犯地把他睡了,说了两句对不起,就提上裤子走人了。
厚颜无耻的烂人!
全娱乐圈追捧的史上最强天才导演,就是这么个超级烂烂烂烂人!
谢漪白不哭了,他放声大笑。哭泣没能发泄的苦楚愁闷,在笑声中疏解一空。
接着他的心和身体都被掏空,如同皮囊一般轻飘乏力,他倒在遍是狼藉的床上,目光空洞地数着被子上的褶皱。
所以他要怎么办?
感觉好累,刚才活生生被折腾了好几个小时,骨头都快给他颠散架了。
他怀疑邹延也在骗他,盛柯真的没谈过恋爱吗,那是无师自通?活儿怎么样他没有对比,无从评判,但持久是真的,令他好痛苦。
有没有人来抱抱他,他需要一个充满人道主义关怀的拥抱。
好想妈妈啊,妈妈在就好了。
谢漪白鼻头一酸,又想哭,却强忍着找到手机;他再三思虑,拨通了邹延的号码。
也怪邹延,明明每次都准时赴约了,随叫随到,会丢下工作陪他去剧组拍戏,为他遮风挡雨的人,为什么偏偏在最紧要的关头缺席了呢?
电话连通着,两秒后被邹延接起,“小白?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吗?”
“延哥……”他蜷缩起来,低声说,“我好想你啊。”
邹延一下飞机就赶去医院,此时还跟一帮人守在手术室外,大家操劳一日,累得精疲力尽,在座椅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打盹儿,或者三五成群地立在一处交谈。
“我也想你啊小白,今天真是抱歉,临时来了一桩急事,失约了。你收到花了吗?盛柯没欺负你吧?”邹延温声道。
谢漪白啃着自己的手指,哑着嗓音说:“有,他做了很过分的事。”
“啊?”邹延只当他在撒娇,笑道,“你们吵架了吗?他又说什么吓唬你了?”
“不是的……是……很过分的事。”谢漪白哭了很久,眼睛酸涩得睁不开,他搓着眼眶,恳求道,“延哥,你明早能赶回来吗?我想见你……希望你在我身边。”
邹延叹了声气道:“对不起小白,明天回不来,我起码要待到后天。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吗?说说看,我帮你想办法?”
谢漪白着急道:“不是的,我想见你,我想你站在我面前啊……延哥,你能回来一趟吗?就当是为了我。”
“小白,这次不行。”
邹延的声音像一柄利刃,斩断他所有的念想。
“我这边走不开,你等两天好不好?后天我一定赶回来。”
哪怕后半句话再恳切、再迁就,他也听不进半分了。
“哦……那你忙吧。”谢漪白失魂落魄地挂断电话,巨大的孤独和寂静笼罩了他。
他还能找谁哭诉呢?这种事总不能找妈妈吧。他是经济独立的成年人了,想要报警维权,可以联系经纪人;渴望陪伴的话,邹延不在,邢展云总会来,再不济还有一堆招之即来的仰慕者。
可是他为什么感到孤寂像一棵巨树,覆盖了他的夜空和月亮,举目四望,深不见底的黑暗包围着他。
没有人,没有回应。
原来他是彻彻底底的一个人啊。
谢漪白将手掌贴在心口处,压下那阵海水漫漶的窒息感。
他并没有什么想做的。
维权?闹到台面上吗?那他这戏要不要演了,明星还要不要当了?
且不论罪名是否成立,他要起诉的对象是一位被捧上神坛的大导演,他有决心赌上全身家当,把盛柯拉下水吗?
说到底,要指认盛柯侵犯他也很牵强,证据呢?这不是他自己开的房,他自己发出的邀请吗?他还做了充足的事前准备。
让邹延为他作证?邹延会因为一次意外就无条件站他这边,只为了替他出口气,就让好朋友背上终身污点和骂名吗?
制片人和导演才是利益共同体,演员是可以想换就换的。
无助?也就还好吧。
盛柯不是跟他提了补偿方案吗?二选一。
一个是对他倾注心血的制片人,一个是……一言难尽的导演。
如果只把这两个人当作两条路,那是很好选的。闭着眼选盛柯就够了,电影是导演的艺术,只要导演不掉链子,演员便能跟着扶摇直上。
可这是两个人啊,人有思想感情,有品格个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谁合作,将会影响他今后人生的走向。
谢漪白想得头疼,决定不想了。他龟速地动身下床,步履蹒跚地走去浴室洗澡。
当他除去蔽体的浴袍,从镜中看见自己的身体,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
真是畜牲啊!把他咬得没一块好肉!
吸血鬼!丧尸!狼人!
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品性烂成这样。
啊啊啊啊啊,祸害谁不好,跑来祸害他!他招谁惹谁了啊!
谢漪白在咕哝自语的唾骂和对盛柯深深的鄙夷中,不知不觉地洗完了澡;他裹着浴巾,湿着头发走出浴室。
就在这时,房门开了。
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发尾滴着水珠,和进门的人面面相觑。
谢漪白紧绷的神经和躁乱的细胞,在看清是盛柯的那一刻,完全松懈了;他虚惊一场,同时惊奇万分,问:“你不是走了吗?”
盛柯提着塑料袋走进来,反手锁门,说:“我只是去给你买宵夜了。”
食物的温度和香味填充了谢漪白的空荡荡的心,讲真的,在这分秒之间,他没那么恨了。
谢漪白本想冷脸拒食,但他确实饿了,他恨盛柯,又不是恨自己,送到嘴边的为什么不吃。
不过他没有动手,只是坐在床边,看盛柯揭开打包盒,备好一次性餐具,将碗和勺子送到他的手中。
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粥,浓香四溢。
“坐过去吃吧,还有小菜和面点。”盛柯想劝他去坐桌椅。
“不要!”谢漪白激烈地抗拒道。他拒绝不了食物,只好拒绝其他的来夺回主动权。
盛柯心知他心情差劲,不跟他犟了,体贴地问:“你端得起碗吗?要不要我喂你?”
这在谢漪白听来和嘲讽无异,除非是肌无力,不然谁还端不起一碗粥?他没理盛柯,捏着勺子在碗中搅拌起来。
现熬的米粥,加入了不认识的贝类和鲜虾蟹肉,就是太烫,他轻吹着气,吹凉了才放进嘴里。
好香,但吃一口也好麻烦,还不如让盛柯喂呢。
谢漪白不好意思反悔了,他自顾自地享用着宵夜。必须承认,美食能够治愈心灵,几勺粥下肚填补了他空虚的胃,五脏六腑暖洋洋的,他的心不痛了。
盛柯去卫生间拿来吹风机,找到插座,再坐到他的右边,在他的默许下,帮他吹头发。
修长的手指穿梭在他的发丝间,带来一股股温热的风,烘干了水迹,抚平他心尖荡漾的涟漪。他怀着一颗平静坦荡的心,重新回顾今日发生的诸多变故。
或许未必是灾祸,是契机也说不定。
头发吹干,粥也喝完了。谢漪白把勺子丢进空碗,还给盛柯。
盛柯将碗勺扔进垃圾桶,问:“这就饱了?还想不想吃点什么吗?”
“不吃了,算你懂事。”谢漪白盘腿坐在床上,说,“今天的事,发生了也就发生了,我不会去告你的。”
盛柯问:“你本来打算去告我吗?”
“对啊!我这是非自愿性行为,我有权起诉你!”谢漪白虚张声势道。
“嗯,那为什么又不告了?”
“我刚刚考虑了下你说的,不是全无道理。”
盛柯的笑容浮现在嘴角,“哦,那我和邹延,你准备选谁呢?”
“邹延。”谢漪白毫不犹豫道,并陈述理由,“他为人比你好。”
“你确定?”
“我确定!”
盛柯想了半天,憋出一句:“那……我祝福你们?”
“你少在这儿虚情假意!”谢漪白咆哮道,“你就对我没意思吗?那次在车上摸我的手,我就看出你是什么人了!你卑鄙下流!要不是你今天来祸害我,我跟邹延很好的,我的痛苦全是拜你所赐,你真应该向我谢罪!”
盛柯在**上不通人性,只有动物的直觉,说:“其实我没有对你产生过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接触久了发现,你还蛮可爱的,我那些举动不是恶意的,希望你不要介怀。”
“没有非分之想?”谢漪白指着自己身上的痕迹,质问,“那这些、这些……都是什么?是鬼咬的吗?你跟发情的狗一样把我当成骨头啃,你还说你对我没有非分之想?你还能再装一点吗?”
盛柯憋不住笑了,观赏着他生动的肢体语言,说:“你是很适合做演员,做什么表情都赏心悦目。”
谢漪白骂人骂到一半,突然被夸,脸“咻”地变红了。
“谁、谁问你这个了!?”他思路被截断,找不到话说了,支支吾吾道,“没脸没皮的……怎么回事啊你这人。”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盛柯的脸皮厚度,在他话音落下之际,盛柯又坐到了方才帮他吹头发的位置上,端详着他的脸,一本正经道:“我主张身体的感受才是最真实的,你的大脑也许在蒙蔽你。先前的几次,你不知道是我,所以感觉很模糊,不如我们开着灯再试一次?可能你会更直观地感受到,你比较喜欢谁。”
谢漪白一巴掌扇了过去,将那张帅得十分直观的脸打得歪向一边,他说:“这就是我的直观感受,你就是个神经病!”
盛柯挨了他的耳光,咬着那侧的腮肉,下颌骨的棱角和鼻梁线条犹如雪峰山色,再看向他时,眼中多出几许乖张,道:“那今天算了,你先静一静,邹延后天回来,你趁这两天好好想一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