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邹延一个机会肆意发挥想象力,他也想不到邢展云的脸皮那么厚,居然拿着所谓的证据去谢漪白面前造谣他。
彼时他正像催稿编辑那样敲开盛柯的家门,嬉皮笑脸地走进屋,问:“巨导,您那剧本写得咋样了?”
盛柯在开放式厨房里做饭,熟食的香味盘旋起居室中,他将鸡蛋蔬菜和肉块放进一个锅里炒,熟透后撒上调味料,然后连平底锅一并端起来到餐桌,锅底垫着隔热的抹布,再从橱柜里寻找餐具。
他拉开椅子要坐下时,才意识到屋里还有个邹延,“你吃饭了吗?”
邹延不敢苟同他粗糙的饮食结构,摆手道:“别管我,你吃你的。”
盛柯能在邹延这里享有“怪胎”的美誉,不止是他不谈恋爱这一个原因,还有他的生活习惯和消费观,与同阶层的人格格不入,最典型的是吃饭都懒得用盘子或碗,端着锅就吃了。对食物的口味不筛选也不挑剔,营养充足吃得饱即可。
邹延年幼时他们两家人是邻居,没几年盛柯的家散了,父母各奔东西,将小孩子丢给亲戚带,那亲戚也不是个东西,收了钱上门带孩子,却整天见不着人,混迹于酒吧KTV,只买一大堆冷冻速食品和方便面囤在家里。
盛柯早慧,打小就懂事,知道自己在长身体,要吃新鲜的蛋奶肉,就去超市买菜回家自己做。
**岁小孩儿哪儿会做饭,就洗洗切切,放进锅里炒,没味儿再洒点盐和醋,就这么吃了好几个月。
有一天邹延跟着妈妈上隔壁送水果,海南运来的莲雾,给邻居小孩尝尝鲜。结果碰上盛柯在吃饭,那碗里青黄红绿零零碎碎,不像人吃的,像喂兔子的。
邹延妈心疼得不行,赶忙把孩子领回自个儿家养着,从此便多了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但盛柯在没人给他做饭的情况下,依然会重现当初的生活,跟兔子吃的没什么两样,不追求品质和色香味,进食只是为了活下去,什么仪式感啊生活情趣啊,他统统不在乎。
民以食为天,在食上尚且如此的人,衣住行更是没要求,房子是租的精装公寓,车子是邹延借他开的,衣服也是随便买买,合身舒适就行。
许多人看见盛柯戴的表和开的车,会误认为他是个精致利己男。
大错特错了,他只是个披着俊男皮的野人。
诚然,这样说不够客观,真正的野人并不能够像盛柯这般用电脑打字,写出一字千金的好剧本。
邹延在这间一无所有的公寓里转悠了一圈,唠起家常:“你挣了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自己买个房子,好好装一装呢?”
“买房子做什么?我又不会一辈子住同一个地方。”盛柯吃饭是很文雅的,慢条斯理。
“你吃快点吧,”邹延说,“我看你那饭就想吐。”
盛柯也有说不还口的时候,默默加快速度吃光一锅食物,收拾餐桌洗碗去了。
邹延等他做完家务,看他端来两杯咖啡,又一次摆手道;“我不喝,你那剧本呢,写到哪儿了?让我帮你参详参详?”
盛柯避而不谈道:“你别问了,我暂时不会透露,说说你的网剧吧,进展怎么样?”
“挺顺利的啊,等把女演员谈下来,就要开拍了。”邹延两手垫在脑后,靠着沙发椅背,自满地说,“我跟小白的进展也很顺利,恋爱的感觉真好啊。”
“是你单恋吧。”盛柯武断道。
邹延:“你欠收拾了?”
“要是你们真谈上了,你会带他一块儿来的。”盛柯有理有据道,“你单独来我家,说明你们还没发展出亲密关系。”
他这好哥们儿,自幼就鬼精鬼精的,不好骗。邹延也不逞强犟嘴,说:“是瞒不过你这双火眼精睛啊,不过我们好着呢,我只是不性急。”
盛柯端起马克杯,敬他道:“祝你不会人财两空。”
邹延听着刺耳,道:“你干吗总对小白有偏见?他很善良的,心也软,不是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人。”
“心软善良才是最大的问题,”盛柯喝了半口咖啡,决定去加点奶,“算了,当局者迷,你自己体验吧。”
“有什么话你说明白啊,跟我还打哑谜?”
盛柯这哑谜是打定了,因为真话伤人。以他旁观者清的角度,喜欢不喜欢这种事,一眼明了,一望便知。谢漪白看邹延的眼神里没有爱,那是演技再好也伪装不了的。
奈何邹延看不出,或者看出来了不肯认命。
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管不着。
谢漪白这人是有点意思的,盛柯承认,他理解邹延为什么被吸引。
可是他唯一想说的是:“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没吓唬过你那小白。”
“我没说你故意的啊,你本性就那样,我知道,我是想说,你以后在他面前装一装,友好温和一点。”
“我一向很友好。”
“哎跟你说不清,你少说话就是了。”邹延言归正传道,“问你剧本的事,你老打岔,你这次写的什么?写到第几幕了?给我说个大概吧,好多人问我呢。”
“我写完了,但是很不满意,全删了。”盛柯撒谎道。
“删了?”邹延如临大敌道,“没备份吗,你删它干吗啊!”
“因为不满意。”其实不是,他很满意,就是太满意了,所以舍不得给旁人看。
有些故事要先分享给特定的人,然后才能公开。这是他独特的仪式感,他做得有什么错吗?
好故事是讲求因缘际会的,而缘分交给天来定。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不满意可以改啊,你删光算怎么回事?”邹延对他无计可施,只能捶胸顿足。
“再写新的呗。”盛柯说,“你以前从不催我啊,别是跟人乱许诺了什么吧?”
“没,就是希望你勤劳高产,哈哈。”邹延笑着掩饰心虚,想换个话题,然而手机屏幕亮了,是微信语音通话。
他滑动解锁屏幕,来电的人竟然是谢漪白。
邹延坐端正了,清嗓子接通:“喂小白,怎么啦?”
他的手机音量开得大,非免提也透出了少量声音,谢漪白说:“延哥,我这边收到点东西,我想拿给你看下。”
邹延:“什么东西?”
谢漪白:“当面说吧,你在哪里呢?”
“我在盛柯这儿,要不我去你家找你?”邹延提议。
“不用,那我来找你们吧,发我个定位。”谢漪白说完便挂断了。
邹延看盛柯道:“你要是介意,我约他在附近见面也行。”
“我不介意。”
盛柯的公寓里家具很少,是网上盛行的极简风,他不是每天都回家,但热爱收纳,家中陈设整洁如新、秩序井然,至多是书房杂乱一些,把门关上就好了。
不过也是奇了,他从不接待生人来家里做客,就是怕乱,现在却在意起谢漪白对他住所的印象。
他有种预感,谢漪白是来找他的。算算日子,从收件到转交,二十四小时减去谢漪白的工作时长,剩余时间乘以正常人的阅读速度,嗯,正好今天够读完一遍剧本。
收到了没有署名的剧本,所以要询问邹延是怎么一回事,合理。
晚上九点的路况良好,谢漪白家到盛柯的小区,不堵车的话车程只要二十五分钟。
四十分钟后,邹延到楼下去把谢漪白接上来,盛柯在家时天天清扫屋子,进他家是不用换鞋的;谢漪白摘掉口罩和帽子进门,怀里抱着一只有厚度的档案袋。
“柯导晚上好,”谢漪白垂头道歉,“打搅你了。”
盛柯:“没事,你喝咖啡还是茶?”
谢漪白:“我要白水就好。”
邹延引着人坐到沙发上,问:“什么事那么重要啊,还非得当面说,是关于谁的?”
盛柯去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一瓶纯净水,他虽然不好客,但熟知待客之道,又开橱柜门,找干净的玻璃杯。
与餐厅连通的客厅里传来纸袋开合的窸窣声,盛柯无法忽视这细微的噪音,他转过头寻索着声源处,手探进昏暗的柜中,没看样式,取出一只不曾用过的杯子。
谢漪白将档案袋里的照片全数倒出,于深色的木头桌面上铺开,说:“延哥,这是今天有人送到我家的,我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但都是和你有关的照片,你知道是谁拍的吗?”
盛柯将瓶装水和杯子放到谢漪白的手边,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数张照片,捡起其中一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用专注掩盖心头的空荡。
有点失望,但也还好。
“柯导,”谢漪白叫他道,“你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没见过。”盛柯将照片放回去。纵然见过也不记得了,他向来不浪费脑容量储存无足轻重的人和事。
邹延没对照片发表感想,他心里有数,有人给他使绊子来了!
“小白,我跟这几个人的确认识,但已经没有瓜葛了。”
“只是认识吗?”谢漪白问,“没有那么简单吧?”
邹延说:“挺简单的,就是认识而已,有过一些来往,就没有然后了。”
被揭老底了。盛柯忍着笑,坐到另一张沙发上看戏。
“延哥你不用对我撒谎,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这么多的照片,一定是有心之人偷拍或收买来的,我就是担心有人想破坏你的名誉。”谢漪白瞬间变了脸道,“我只想给你提个醒,我不会怪你的。”
邹延一时也想不到是谁对他怀恨在心,想出这么弱智的招数来膈应他。
往日生意场上和他有积怨的人,是不屑于使这种雕虫小技的。
想不到,先说眼前吧。他挂着淡淡的笑意道:“小白,你就说干咱们这一行的,谁没有被跟踪偷拍过?照片能证明什么呀?真没事,我跟你保证,我连他们微信好友都没有了。”
谢漪白眨眨眼,怔愣道:“他们不是你之前暧昧过的对象吗?”
“暧昧什么啊?这哪儿暧昧了?”邹延指着照片中的自己,申辩道,“你看这,我跟他们离得多远啊,还有这张,都在保持距离啊!连手都没牵过也叫暧昧吗?”
谢漪白:“那你也没有追过他们吗?”
“我追他们?”邹延像是听到无比滑稽的笑话,“那为什么不是他们追我呢?我也不是那么不挑的人吧。”
谢漪白望向盛柯,充满求知欲道:“柯导说说呢?”
盛柯事不关己道:“我对这几个人所知甚少,没什么好说的。”
谢漪白也确实不是来问罪的,他只想让邹延知道,他收到过这个东西,其他的不过随口一问。
但他听得出来,邹延没跟他说实话,有所隐瞒。
哎,男人啊。
他的目的达到了,不想逗留,起立告别道:“那不耽误你们谈正事了,我回家啦。”
邹延:“我送你下去,我们也没别的要谈了,我先送你,然后再回家。”
谢漪白明确拒绝道:“不必了,司机在等我。”
邹延暗叫不好,可是做人要知进退,他妥协道:“那行吧。”
盛柯说:“我跟你们一起。”
邹延:“这个点你还要出门啊?”
“家里垃圾袋没了,我去便利店买。”
邹延的车停在负一楼的停车场,谢漪白的司机开着车在小区外面等他。于是电梯到一楼时,他和盛柯出去了,邹延还要再下一层。
“延哥晚安,路上小心。”
“晚安,小白。盛柯,你得眼看着他上车。”
电梯门合上,将邹延带去地下。谢漪白对身边的盛柯说:“柯导你不用麻烦,我找得到车位。”
盛柯不置可否,“走吧。”
从公寓楼到小区大门的路又长又黑,路边的植物掩映着草坪灯,高楼上嵌着一扇扇发光的方窗,夜晚弥漫着万家灯火的安谧静好。
天黑人少,谢漪白卸除了戒备,没戴帽子口罩。
他又闻到盛柯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原来那不是香水,而是来自于家里随处可见熏香和香料包。
“你还自己买垃圾袋啊。”他说着闲话消磨时间,“那你会打扫卫生吗?”
“不然呢?我一个人住。”盛柯习以为常道。
谢漪白:“我没那么忙的时候,也会做家务,感觉很解压。”
盛柯这一路犹疑不决,终于问出口道:“你还收到了别的吗?”
“别的?指什么?”
“那就是没有了?”
谢漪白回溯着今晚邢展云登门的场景,除了那一袋照片,没带别的来。
“没有,”他问,“还有什么吗?”
盛柯听着树上的叶子凋落、草丛中的虫子悲鸣,在一片索然中说道:“没有就没有吧。”
谢漪白谢绝盛柯送他上车的好意,说他的车停就在马路对面。盛柯看他走过斑马线,便扭头去了便利店。
他不让他们送,是因为今天接送他的人不是司机,是邢展云。
谢漪白坐进副驾驶室,邢展云急忙问:“怎么样?我没骗你吧?他是不是不认账?”
他不回答,只静默地坐着。
邢展云尝试着牵他的手,他的手总是温凉的,干燥却不粗糙。
“漪白,你离开他吧。”
“那剧呢?不拍了?”谢漪白冷静得如同在谈判,一字一句字正腔圆道,“邢展云,我走到今天并不容易,我不会轻言放弃;你耍的这些花招不起作用,也蒙蔽不了任何人。今晚我帮你,是因为我希望什么事都不要发生,我们就安安稳稳地把这部戏拍完,各取所需。你要是再跟我说些混账话,我不会再原谅你了。”
邢展云上次跟邹延打架,脑子被花瓶砸了,这一砸算是给他砸开窍了,他不再死缠着谢漪白不放。
他做这件事要的只是谢漪白对邹延改观,产生恶感;而他的意图也成功实现了,再施压逼迫,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他往前倾身,靠在方向盘上,像头匍匐的大型动物。
他侧着头紧盯谢漪白,托起那几根细白洁净的手指,无名指甲缝留着一条微小的伤口,他说:“好,我听你的。宝贝,亲你一口好贵啊,六千万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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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