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烈的帅帐周围,早已没有了饮宴的喧闹。
碧灵那一声不计后果的魔音,迅速席卷了整个宴席。那些前一刻还在称兄道弟、大口吃肉的兵卒,此刻大都躺在地上,发出阵阵哀嚎,少数影响不大,也拿起了兵刃,朝几人合围过来。
帅帐的顶端,猎鹰耶律宏那只仅剩的独眼,如同夜空中最警惕的猛禽,死死地锁定着下方那道如同鬼魅般不断闪转腾挪的黑影。弓弦在他的手中震颤如蜂鸣,每一支羽箭都化作一道追魂夺魄的流光,不求伤敌,只求封死对方所有的退路!
而拓跋铁山发出一声震耳的怒吼!他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化作了一座移动的战争堡垒!他手中巨斧的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开山断岳般的雷霆之威,在地面上犁开一道道狰狞的沟壑,逼得他眼前那个看似瘦弱、实则滑不留手的黑衣刺客,只能狼狈地不断闪避,却始终无法越雷池半步!
而处在风暴中心的玄鸟,则没有丝毫的慌乱,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眸,在斧影与箭雨的交错之间,冷静地计算着每一个可以利用的空隙,等待着那个能一击致命的瞬间!
而在战场的另一侧,韩鸦的身影,在混乱的人群与火光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从地狱中走出的舞者。他手中的异形双刃,每一次挥出,都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之气,从最刁钻的角度,不断地试探着那个早已被他锁定的碧灵。
唐雪的呼吸,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她手中的蝉翼刀,在与鬼算先生那柄看似普通、实则暗藏了至少七八种机括的铁扇碰撞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即使已经在黑风寨见识过对方的手段,但这种延绵不绝的攻击,还是让她感到一种吃力。
“咻!”
一根淬毒的钢针,毫无预兆地从扇骨中弹出,擦着她的耳廓飞过,带起一丝灼热的刺痛!她狼狈地向后仰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不远处的碧灵,敏锐地察觉到了唐雪的窘迫!
她不能再等了!
她顾不上自己同样吃紧的战局,手中的翠玉虫笛猛地吹响,音调一转!
数只潜伏在尸体阴影中的,通体漆黑的噬骨甲虫,立刻如同离弦的箭矢,振翅而起,放弃了眼前的韩鸦,向着鬼算先生的后心扑去!
然而,一道如同鸦翼般漆黑的刀锋,比她的虫笛声更快!
那刀锋,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挥出,“噗嗤”几声,便将那几只坚硬的甲虫,精准地、在半空中一分为二!
是韩鸦!
他抓住碧灵分神、旧招已发、新招未成的这个致命瞬间,身形如电,欺身而上!那淬着尸鸦之毒的双刃,如同毒蛇的獠牙,直取碧灵的咽喉!
碧灵心中大骇,只来得及将虫笛横于胸前——
“铛——!”
一声脆响,她整个人都被那股巨力震得向后滑出数尺,握着虫笛的手臂,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而此时,玄鸟的心,也出现了几分急躁。
眼前的拓跋铁山,就像一座真正的、无法逾越的山岳。他所有的闪避和突袭,都被对方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给硬生生挡了回来。而头顶之上,那如同鹰隼般的目光,更是让他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喘息的机会。
再这样拖下去,等到大营的乱局被彻底平息,他将再无生机!
就在他心神浮动的这一刹那——
“咻——!”
又一支羽箭擦着他的头皮呼啸而过,那道冰冷的箭风,瞬间让他那有些急躁的头脑,彻底清醒了过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硬碰硬,是蠢材才做的事。
玄鸟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眸,缓缓地、从眼前那座“高山”和他头顶那只“苍鹰”的身上移开。
他的目光,穿过了混乱的战场,落在了远处,那同样陷入了激战的另外四个人身上。
他看着碧灵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和她身边那一片由毒虫尸骸形成的,无人敢靠近的“禁区”。
看着那片毒区之外,正被鬼算先生步步紧逼、退路越来越小的唐雪。
在他的心中,一个念头瞬间成形。
他不再试图去寻找拓跋铁山那看似毫无破绽的防御中的缝隙,也不再刻意去闪避耶律宏那如同跗骨之疽的箭矢。
他开始后退,但并非溃败,而是一种充满了目的性引导。
他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地,将自己的身体,向着唐雪与鬼算先生交战的那片区域,靠近一分。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正在不着痕迹地,将拓跋铁山引向棋盘的另一个角落。
拓跋铁山杀红了眼,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碾碎眼前这个滑不留手的黑衣刺客!
他根本没有察觉到玄鸟的意图,只是发出一声震耳的怒吼,手中的巨斧如同车轮般挥舞,步步紧逼,誓要将这只敢于挑衅他威严的“老鼠”,彻底砸成肉泥!
就是现在!
就在拓跋铁山的下一记力劈华山,即将再次封死自己所有退路的前一刻,玄鸟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眸,瞬间爆发出了一股冰冷的光!
他没有再向侧方闪避!
他竟是猛地向后一个倒翻,整个人如同炮弹般,不偏不倚,正撞向了另一边那个正在苦苦支撑的战场!
“什么?!”
鬼算先生正将唐雪逼至角落,准备施展杀招,却突然感觉到一股无比狂暴的劲风,从自己的侧后方袭来!
他下意识地便要回身格挡——
但,拓跋铁山的巨斧,更快!
那一记本是劈向玄鸟的雷霆之斧,因为目标的突然消失,竟是余势不减地,向着那个刚刚挡在他攻击路线上的鬼算先生,狠狠地劈了过去!
“拓跋铁山!你疯了?!”
鬼算先生又惊又怒!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人竟会对自己下杀手!他只来得及将手中的铁扇横于胸前,仓促地迎向那开山裂石的一击!
“铛——!!!!!”
一声足以震裂金石的巨响轰然爆发!
鬼算先生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那股蛮横不讲理的巨力,狠狠地轰飞了出去!他手中的精铁羽扇,当场碎裂成了无数碎片!他人在半空中,便已喷出了一口逆血,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而拓跋铁山,也因为这意料之外的碰撞,和鬼算先生铁扇中蕴含的巧妙反震之力,而被震得气血翻涌,向后“噔噔噔”连退了三步!
一时间,场上竟是出现了一个诡异的、两败俱伤的局面!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玄鸟,则早已借着这片刻的混乱,如同鬼魅般,闪身到了数十丈之外。
他半跪在一处被烧毁的帐篷阴影里,剧烈地喘息着。
他的左臂,被刚才那股逸散的斧风扫中,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不断地渗出。
但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痛苦。
只有一片冰冷的、计划得逞的平静。
他终于从那个必死的围杀之局中,得以喘息。
并且成功地将这潭本已浑浊的池水搅得更加混乱了。
混乱,便是刺客最好的盟友。
整个战场之上,那个对玄鸟而言,最致命的包围圈,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而玄鸟,则像是一条等待了太久的毒蛇。
他在阴影中,迅速地处理了一下自己左臂上的伤口,用布条死死勒住,止住了流血。
然后,他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便再次,如同最精准的仪器,锁定了那个他今夜唯一的、最终的目标!
呼延烈!
此刻的呼延烈,早已退到了帅帐的门口。他看着眼前这片因为几个刺客而彻底失控的混乱场面,那张涨得通红的脸上,充满了暴戾的怒火!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他怒吼着,一把推开了护在身前的两名亲卫,对着另一侧赶来支援的镇山卫,大声咆哮道:
“还愣着做什么?!给我上!把这三个不知死活的刺客!都给本帅剁成肉泥!!”
他太愤怒了。
也太自信了。
自信于自己身处万军之中,自信于身边有无数高手护卫。
他转身,挥手,下令。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
他此生最大的错误,犯下了。
在他为了指挥更多的亲卫加入战场,而将自己的后背,毫无顾忌地暴露了出来。
玄鸟的身体,动了。
没有风声,也没有杀气。
他就像一道被夜色所同化的、不存在的影子,以一种超越了人类视觉极限的速度,悄无声息地,穿越了那短短的、却又仿佛隔着生与死的三十丈距离!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利刃切入朽木般的闷响。
呼延烈那庞大的、如同巨熊般的身躯,猛地一僵!
他脸上的咆哮与怒火,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极致的错愕与痛苦。
他缓缓地、艰难地低下头。
只见自己的后心之处,一截早已被鲜血浸染成暗红色的尖锐马骨,正死死地钉在那里。
死亡气息的气息,正顺着那根骨锥,疯狂地涌入他的五脏六腑!
在他身后,玄鸟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缓缓浮现。
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距离呼延烈的后脑,不足半尺。
他没有任何的犹豫,握着马骨的手腕,猛地一旋!
他要用最干脆的方式,彻底搅碎这位北境之王的肺腑,断绝他所有的生机!
然而——
就在他即将完成这致命一击的瞬间!
一股强大到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掌风,毫无预兆地从帅帐之内拍出!
那只手掌,并不算大,甚至还带着几分属于文人的儒雅。
但它拍出的速度,却快到了极致!
玄鸟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砰——!!!!”
一声如同重锤擂鼓般的闷响!
那一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了玄鸟的左肩之上!
玄鸟只觉得一股他此生从未感受过的雄浑而霸道的内力,如同决堤的江河,轰然涌入自己的经脉!
“咔嚓!”
他左肩的骨骼,当场碎裂!
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手中的马骨也再也握不住,脱手而出!
“噗——!”
在半空中,洒出一道猩红的弧线!
他重重地摔落在十数丈之外,挣扎了两次,竟是没能第一时间站起身来!
一掌!
仅仅一掌,便将他这个当世最顶尖的刺客,重创至此!
玄鸟骇然抬头望去,所有正在厮杀的人,也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了那变故的源头——中军帅帐。
只见帅帐的门帘,被一只手,缓缓地挑开。
一道身着华贵锦袍,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从那片黑暗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的面容,隐藏在跳动的火光与阴影的交错之间,让人看不真切。
只能依稀看到,他那身锦袍之上,用金丝银线,绣着一种极其繁复的刺绣,那只有巴蜀唐门内门子弟才有资格穿戴的孔雀翎暗纹。
他没有去看那个被一掌重创、挣扎不起的玄鸟。
也没有去看那个胸口插着骨锥、倚在帐门边生死不知的呼延烈。
他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眸,缓缓地穿过了整个混乱的战场,最终,落在了远处,那同样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彻底呆住的唐雪和碧灵的身上。
他没有说话。
但那道目光,却像是一座无形的山岳,沉甸甸地,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是他!
那位神秘的“贵客”
竟然,是唐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