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锁蛊 第7章 缠魂蛊

扬州城外的官道旁，往日里枯黄的野草地，如今却像是被一夜春风吹拂过，星星点点地冒出了数十个简陋的棚子。棚子下，一口口大锅热气腾腾，浓郁的米粥香气混合着些许野菜的清香，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开来，驱散了连日来的饥饿与绝望。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们，起初还带着一丝警惕和不敢置信，互相推搡着，远远地观望。他们已经太久没有闻到过如此纯粹的米香了，久到几乎忘记了腹中不再绞痛是什么滋味。

“真的……真的是粥？”一个抱着瘦弱孩童的妇人，声音嘶哑地问道，浑浊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眼角滑落。

“是粥！是永盛粮行的赵掌柜！他……他开仓放粮了！”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带着哭腔。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人群瞬间骚动起来。但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发生预想中的哄抢。一些穿着体面的乡绅耆老，以及永盛粮行的伙计们，早已在粥棚前维持好了秩序，高声安抚着众人。

“乡亲们，莫慌！莫急！人人有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赵秉直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他一夜未眠，眼眶深陷，却精神矍铄。

灾民们互相搀扶着，缓缓排起了长龙。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被盛入他们手中破旧的瓦罐或木碗，那温热的触感，那久违的米香，让许多人当场泣不成声。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绝望的灾民中迅速传开。

“是真的！城南土地庙那边新开了好几家粥铺，给的粥可稠了！”

“城北的破窑洞外头也有，还有人给小孩子发面饼呢！”

“听说……听说是昨夜有侠士劫了奸商的粮仓，把粮食都分出来了！”

起初，人们还有些不敢相信，但当越来越多的饿得眼冒金星的灾民，端着热气腾腾的米粥，脸上露出久违的满足与喜悦时，所有人都疯狂了。他们拖家带口，互相搀扶着，涌向那些散发着生命气息的粥棚。

远处，一株枝繁叶茂的古柳下，唐雪和碧灵并肩而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清晨的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唐雪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鸦青色劲装，只是脸上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冷，那双清澈的凤眸中，映着粥棚前人间烟火的暖意，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

碧灵则换下了一身显眼的浅绿衣裙，穿上了一套更便于行动的苗疆风格的短衣长裤，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她的眼中少了平日的妖娆妩媚，却多了几分邻家少女般的清丽。她难得地没有嬉笑调侃，只是安静地望着那些捧着粥碗、露出满足笑容的灾民，琥珀色的眸子深处，似乎也藏着一些复杂难明的情绪。

“看来，赵掌柜他们做得不错。”碧灵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不再像往日那般娇嗲，而是带着一丝淡淡的沙哑，她也一夜未眠。

唐雪没有回应，但她的目光，却在那一张张因食物而焕发出光彩的脸上停留了许久。昨夜，赵秉直等人确实不负所托，他们组织的人手如同蚂蚁搬家一般，将那粮仓内的存粮一夜之间搬运了大半，并迅速通过预设的渠道分发了出去。

至于那场风波的始作俑者之一，钱如松，早已在昨夜那连番惊吓与毒蝎的“亲吻”之下，吓破了胆，如今已是神志不清，疯疯癫癫，满口胡言。昨日深夜，他便被“护送”回了漕运衙门，一同送达的，还有一封由碧灵“精心准备”的匿名信，信中详细罗列了马千九勾结钱如松，囤积粮草、哄抬物价、鱼肉乡里的种种罪证，甚至还附上了几分从马府搜出的、足以让钱如松和马千九万劫不复的账簿副本。

这封信，如同在扬州官场投下了一颗巨石。那位一直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打算也掺和一脚的扬州知府，在确信这些证据足以让他撇清关系，并将所有罪责推卸干净后，当即“勃然大怒”，下令彻查。于是，天刚蒙蒙亮，马府的方向便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喧哗，据说马千九被捕时，还在温柔乡中呼呼大睡。一场由贪婪引发的灾祸，似乎就这样在雷厉风行的“官威”之下，得到了“圆满”的解决。

至于影刃和那几个幸存的幽冥府杀手，碧灵也“妥善”地处理了。他们被蛊毒废去了武功，并且永远无法再开口说话，如同几条丧家之犬，被碧灵在某个偏僻的角落“放生”了。幽冥府即使要追查，也只会查到他们任务失败，被人重创，却难以得知具体的细节和幕后主使的真正身份。

“那些幽冥府的人，你倒是处理得干净。”唐雪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不像之前那般带着明显的敌意。

碧灵转过头，看着唐雪，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怎么？唐姐姐这是在夸我吗？哎呀，能得到唐姐姐一句夸奖，碧灵可真是受宠若惊呢。”

唐雪眉头微蹙，不愿再与她纠缠这些。经过昨夜的“合作”，她对碧灵的看法确实有了一些微妙的改变。这个妖女行事虽然邪异狠辣，却似乎并非全然的滥杀无辜。

“此间事了，你待如何？”唐雪问道。她不相信碧灵会无缘无故地在扬州耗费这么多精力。

碧灵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望向远方，似乎穿透了扬州城的晨雾，望向了更遥远的地方。她的神情变得有些飘忽，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和沉重。

“我要去金陵。”碧灵轻声说道，声音中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执着。

“金陵？”唐雪有些意外。那是大虞王朝的国都，天子脚下，龙潭虎穴，她去做什么？

碧灵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唐雪，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没有了丝毫玩笑的意味，只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坚定：“我娘……她失踪了。很多年前，自我记事起，她便不在我身边。教中的长老说，她在我出生后不久，便不告而别，离开了苗疆，再无音讯。”

唐雪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能从碧灵的语气中，感受到那份深埋心底的伤痛和执念。

“我出来，是为了寻找我娘的下落。”碧灵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教中长老说，她失踪前，曾有藏剑山庄的客人秘密来访。而藏剑山庄的告诉我，我娘最后去了金陵。我必须去那里。”

这是碧灵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向唐雪提及自己的过往，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执着。

唐雪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她能感觉到，此刻的碧灵，与平日里那个妖媚惑人、玩世不恭的“噬心蝶”，判若两人。

晨风吹拂着两人鬓边的发丝，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良久，碧灵深吸一口气，脸上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唐姐姐，此去金陵，前路未卜，或许……我们以后便再无相见之日了。”

她顿了顿，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用一种近乎请求的语气说道：“临别之际，唐姐姐……能抱我一下吗？”

唐雪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有些不像“妖女”的碧灵。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狡黠和戏谑光芒的琥珀色眸子，此刻竟带着一丝恳求和……孤独。

不知为何，唐雪心中那道坚冰，似乎在这一刻悄然融化了一角。她想起了昨夜两人在黑暗中某种程度上的“并肩作战”，想起了碧灵在关键时刻的果决与智谋，也想起了她此刻眼中那份深藏的执着与脆弱。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有些僵硬地伸出了双臂。

碧灵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毫不犹豫地扑进了唐雪的怀中。

这是一个有些仓促，甚至有些笨拙的拥抱。碧灵的身子很柔软，带着一股淡淡的、某种草药的幽香，与她平日里那些令人警惕的甜香截然不同。唐雪能感觉到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埋在自己颈间那温热的呼吸。

就在唐雪心中泛起一丝异样情绪，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的獠牙，猛地从她的小腹丹田处炸开！

那股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浑身一僵，动弹不得！紧接着，一阵难以言喻的刺痛与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你……”唐雪猛地推开碧灵，踉跄着后退几步，捂住小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愤怒。

碧灵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得意、戏谑，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幽绿光的蛊针。

“唐姐姐，我可舍不得就这么放你走啊。”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娇媚与戏谑，“这缠魂蛊的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