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刺破黑风山脉那沉沉的夜幕时,这场持续了一夜的血腥与混乱,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聚义厅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无为道悍匪们,在经历了还魂香引发的自相残杀和鬼算先生逃离后的树倒猢狲散,早已彻底溃不成军。活着的,也都如同惊弓之鸟,四散而逃,再也无法形成任何威胁。
黑风寨,这座盘踞在河南道之上、由理想与罪恶共同构筑的毒瘤,终于在一夜之间,彻底覆灭了。
山寨后山,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坡上。
阿月静静地站在一座新立的、由乱石堆砌而成的简陋坟茔前。
坟前,没有墓碑。
只有一杆被烈火燎烧过的、残破不堪的、写着“无为道”三个字的旗帜,被当作幡,插在了坟头,在清晨的山风中,无力地飘扬着。
这里,埋葬着张怀素的遗骨,也埋葬着无为道,那早已死去的、最初的理想。
唐雪和碧灵站在她的身后,没有去打扰这份属于她自己的最后的告别。
昨夜的激战,对她们的消耗同样巨大。唐雪的右臂只是被暂时接上,依旧疼痛难忍;而碧灵,在最后那场乱战中,也再次伤了元气。她们花了一整个上午,才在黑风寨中,找到了一些可用的伤药和食物,勉强恢复了一些体力。
良久,阿月才缓缓地转过身。
一夜之间,这个原本眼神清澈的少女的眼里,沉淀下了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坚毅。
“谢谢你们。”她对着唐雪和碧灵,深深地躬身一揖。
“你们替张先生完成了他最后的遗愿。”
唐雪扶起了她,看着她那张沾满了尘土却依旧干净的脸,沉声说道:“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她看着不远处那些被解救出来的、眼神依旧麻木的妇孺,以及那些幸存下来的、追随阿月的无为道成员,继续说道:“黑风寨虽然毁了,但这些人总要有个去处。张怀素的理想,或许可以由你来继续。”
她以为,这是对这个坚强的少女,最好的安排。
然而,阿月却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了。”
唐雪和碧灵都是一愣。
“无为道,已经死了。”阿月看着那杆残破的旗帜,眼神平静,却又带着一种看透了一切的决然,“它从张先生被囚禁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
“我不会再用这个名字。我也不会再试图去建立一个什么善堂,去聚集所谓的同伴。”
她转过头,看着唐雪和碧灵,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种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光芒。
“我会继承张先生的理想。”
“但,不是用无为道的方式。而是用我自己的方式。”
她指着山下那片广袤的、依旧被饥荒所笼罩的土地,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
“我会带着他们,走下去。”
“我们不会再去抢掠,也不会再去奢求什么天下大同。”
“我们就去开垦荒地,去找寻水源,去教那些孩子识字,去告诉那些还活着的人怎么像一个人一样,有尊严地,活下去。”
“哪怕,我们最后,依旧会饿死在这片土地上。”
“但至少,我们是作为人,而不是作为野兽死去的。”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了唐雪和碧D灵的心上。
她们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女,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灾民,而是一颗在最贫瘠的、被烈火焚烧过的废墟之上,重新破土而出的、无比坚韧的种子。
“那我们呢?”碧灵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静,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未来的迷茫。
毁掉了黑风寨,了结了张怀素的遗愿,她们,又该去向何方?
那个传说中的沙海鬼医,又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母亲的遗骨,更是如同大海捞针,毫无头绪。
阿月看着她们,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她似乎早已料到她们的困惑。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由上好的羊皮纸绘制的地图,递给了她们。
那是她昨夜,在搜查鬼算先生那间密室时,找到的唯一一件与武功、钱财都无关的东西。
“这是……”碧灵疑惑地接过,缓缓展开。
只见地图之上,绘制的并非什么行军布阵的布防图,而是西域边陲,一片名为‘死亡沙海’的区域的详细地形图。
地图上,不仅标注了商道、水源、以及各个部族的势力范围,更用朱砂,圈出了几个极其隐蔽的、写着“药谷”、“毒沼”、“百草窟”等字样的地方。
而在所有这些标记的最中心,一个被无数危险符号所包围的峡谷深处,赫然写着三个龙飞凤舞、却又透着一股邪异气息的大字——
“鬼医谷”!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阿月看着地图,轻声说道,“我只知道,鬼算先生似乎对这个地方极其看重。这张地图,被他藏在了一个极其隐秘的暗格里,上面甚至还有他亲手标注的、一些关于当地药材和毒物的注释。”
唐雪和碧灵的心,在看到鬼医谷三个字的瞬间,猛地狂跳起来!
沙海鬼医!巴赫曼!
原来,他竟真的存在!
而这张由她们最大的敌人所珍藏的地图,竟阴差阳错地,为她们指明了前路!
这世间的因果,当真是奇妙难言。
阿月看着两人脸上那难以抑制的激动,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加真诚。
她顿了顿,抬起头,望向了遥远的、被风沙笼罩的西北方天际,声音中,带着一份发自内心的祝福。
“我不知道二位姐姐要去哪里,要找什么。”
“但我想,你们的路,应该就在那里。”
在唐雪与碧灵踏上那条通往西域的、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道路之时,千里之外的江南,另一场无声的战争,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杭州,藏剑山庄。
听雨小筑内,竹影依旧,茶香袅袅。
叶问卿与唐凭月,正相对而坐,在他们面前的石桌上,摊开着数不清的卷宗与密信。
这些,是两个顶尖门派,耗费了二十年光阴,才从黑暗中,一点点挖掘出来的、关于那场惊天旧案的零星碎片。
“……根据我山庄暗中查访,当年太子薨逝之后,负责验尸的太医,共有三人。”叶问卿指着一份早已泛黄的卷宗,声音沉凝,“其中两人,在一月之内,先后因‘意外’落水和‘恶疾’暴毙。只有最后一人,告老还乡后,得以善终。但他的后人,似乎也早已不知所踪。”
“断了线索?”唐凭月问道。
“明面上,是断了。”叶问卿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我查到,这位太医的故乡,恰好与当年秦孤鹤发迹前的老家,相距不远。”
“又是秦孤鹤……”唐凭月的声音冷了几分,她也从自己带来的卷宗中,抽出了一份密报,“我这边,也查到了一些东西。你看看这个。”
叶问卿接过密报,一目十行地扫过,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唐凭月缓缓开口:“这件事,发生在你我两派遭难、金陵密会草草收场之后的半年。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还聚焦在‘太子被毒杀’这件事上,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桩看似毫不相干的案子。”
“——时任兵部尚书徐敬,被御史弹劾,与二皇子私下勾结,行巫蛊之术,意图诅咒圣上,图谋不轨。”
叶问卿的瞳孔,猛地一缩!
“此案,从揭发到处斩,前后不过一月。徐敬被判株连九族,二皇子也被圈禁于宗正寺,一年后‘病逝’。整个过程,快得就像是早就写好了剧本。”唐凭月的指尖,在卷宗上一个不起眼的名字上,轻轻一点。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朝堂之上一轮再正常不过的政治清洗。但我们唐门在金陵的暗桩,却在追查当年旧事时,偶然发现了一个细节——”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也更加锐利。
“——那位最先跳出来,‘大义凛然’地弹劾徐敬的御史,在他功成身退,被调往地方任职之后,他空出来的京中宅邸,被一个神秘的富商买下了。而那个富商的背后有紫宸司的影子。”
“嗡——!”
叶问卿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开!
太子薨逝,最大的受益者,本该是二皇子。
可半年之后,风头正劲的二皇子,却又因一桩扑朔迷离的巫蛊案而倒台!
这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但如果背后,都有紫宸司的影子……
那这个局,就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也要可怕得多!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江湖仇杀了,这是一场早已策划好的、针对整个皇室继承权的、惊天动地的大阴谋!
“你的意思是……”叶问卿的声音,第一次,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玄他……从一开始,就……”
“嘘——”
唐凭月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双杏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警惕。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问卿堂兄!唐姑娘!”
叶知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那总是带着几分活泼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震惊与凝重。
“山庄之外……”她喘息着,似乎还在消化自己刚刚看到的消息。
“……紫宸司提督谢玄,求见。”
“而且……他还带了另一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