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锁蛊 第60章 风暴之前

一夜的长谈，仿佛耗尽了唐雪和碧灵所有的力气，却也像一场及时的暴雨，冲刷掉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道戒备。

当第二日清晨的微光，透过窑洞的缝隙照进来时，她们虽然依旧疲惫，但眼神中，却都多了一丝不同于往常的东西。

那是，在认清了现实的残酷之后，依旧选择并肩前行的决然。

她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分食干粮后，便再次踏上了北上之路。

路途之上，气氛不再像之前那般充满距离感。她们依然话不多，但行动间多了一种无声的默契。唐雪在前面探路时，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照顾碧灵尚未完全恢复的体力；而碧灵在休息时，则会主动拿出一些能提神解乏的药草，用最简单的手法碾碎了，递给同样疲惫的唐雪。

“黑风寨地势险要，我们两个就这么直接闯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唐雪看着远处那片连绵起伏、如同野兽脊背般的黑色山脉，沉声打破了沉默，“你有什么计划？”

“直接闯？唐姐姐，我们现在可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大侠了，我们是人人喊打的‘妖女’。”碧灵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熟悉的、狡黠的笑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经历了那一夜的情绪宣泄后，仿佛被洗涤过一般，重新恢复了灵动与神采。

“对付妖魔，自然要用妖魔的法子。”她说道，“我们不进去，我们让里面的人自己出来。”

她见唐雪投来探究的目光，便解释道：“根据刘三的说法，无为道每个月都有固定的供奉日，下属各个分堂会派人送物资上山。我们只需要想办法，伪装成某个分堂的供奉队，就能大摇大摆地混进去。”

这个计划，简单，直接，也充满了风险。但对如今的她们而言，已是最好的选择。

越是靠近黑风寨所在的山脉，周围的景象就越是诡异和可怖。

官道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在荒原上被无数双脚踩出的、蜿蜒曲折的土路。而土路的两旁，开始出现一些被啃噬得干干净净的人类骸骨。

但奇怪的是，这些骸骨并非像寻常乱葬岗那般散乱一地，而是被人刻意地、整齐地堆放在路边，形成了一座座小小的白骨京观。仿佛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又像是在向某个未知的神明，进行着血腥的祭祀。

碧灵蹲下身，从其中一座京观上，捡起一截腿骨，仔细地端详着。

片刻之后，她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唐姐姐，你看这里。”她指着腿骨的断裂处。

唐雪凑上前，只见那骨骼的端口处，光滑平整，留有被某种极其锋利的利刃，一次性整齐切割开的痕迹。

“这不是野兽干的。”碧灵的声音有些发冷，“这也不是寻常的刀剑伤。这种手法，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损伤，为的是最大限度地保留‘食材’的完整。”

“食材”……

这个词，让唐雪的胃里一阵翻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瞬间明白了，黑风寨里盘踞的，早已不是什么“堕落的灾民”。

那是一个已经彻底失去人性、将同类视为食物、并且已经形成了一套流水线般“屠宰工序”的——食人魔窟。

就在两人为眼前这超出想象的惨状而心惊胆战之时，前方不远处的山坳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微弱的打斗声和充满惊恐的呼救声。

“救命啊！各位好汉饶命！”

两人立刻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一处山石之后，向前望去。

只见山坳的空地上，一小队约莫七八人、衣衫褴褛的无为道成员，正挥舞着手中锈迹斑斑的砍刀和木棒，围攻着三个人。

被围攻的，是一个作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和他的两个护卫。那两个护卫虽然武功不错，刀法沉稳，但双拳难敌四手，早已浑身是伤，左支右绌，眼看就要落败。

“机会来了！”碧灵立刻对唐雪低声道，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兴奋光芒，“唐姐姐，这些人，就是我们混进黑风寨的投名状！”

唐雪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

对付这群早已泯灭人性的“妖魔”，她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

下一刻，两道身影，如同暗夜中扑食的鬼魅，悄无声息地，从山石之后，杀入了战局！

唐雪如同一缕青烟，她没有选择硬拼，而是凭借着恢复不久的内力，在人群中穿梭游走。她手中的匕首，如同毒蛇的獠牙，每一次闪现，都精准地划过一名悍匪的脚筋或手腕！

而碧灵，则站在战局的外围。她那把由唐无为亲手打造的袖弩，在她手中化作了最致命的判官笔。

“咻！咻！”

无声的机括激发，两枚淬了毒的弩箭，后发而先至，精准地射入了另外两名悍匪的后颈！那两人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未曾发出，便身体一僵，软软地倒了下去。

两人配合默契，一控一杀，不过短短十数息之间，那群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无为道悍匪，便已尽数倒在了地上，非死即残。

那名被救下的中年商人，和他那两位早已精疲力尽的护卫，看着眼前这如同砍瓜切菜般的一幕，惊得是目瞪口呆。

待他们回过神来，那商人连忙上前，对着唐雪和碧灵，便要躬身行大礼。

“多谢两位女侠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小人……”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声轻笑打断了。

碧灵笑吟吟地走上前，用那把冰冷的袖弩，轻轻地点在了他的喉咙上。

那商人脸上的感激之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

“别急着谢啊，掌柜的。”碧-灵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天使般甜美、却又让那商人浑身冰冷的笑容。

“现在，轮到我们来打劫你了。”

那中年商人，和他那两位早已吓破了胆的护卫，最终还是“心甘情愿”地，将身后的马车所拉着的货物，部分干粮，以及那三套还算体面的外衣，都“赠送”给了唐雪和碧灵。至于他本身的那些财货，唐雪和碧灵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换上了商队护卫的行头，又有了充足的补给，两人再次踏上了前往黑风寨的路。

只是这一次，她们不再是狼狈的逃亡者。

而是伪装成了一支刚刚遭遇“洗劫”、正准备前往黑风寨“投靠”的、落魄的商队。

越是靠近黑风山脉，沿途的景象，就越是诡异。

官道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被无数双脚踩出的、通往山寨的黄土路。路的两旁，开始出现一些简陋的窝棚，里面蜷缩着一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灾民。

他们，似乎都是被黑风寨那虚无缥缈的庇护所吸引而来，却又没有资格真正进入山寨的可怜人。

唐雪和碧灵一路行来，看到了两幅截然不同、却又无比矛盾的画面。

她们看到，一队腰间挎着砍刀、眼神凶悍的汉子，打着无为道的旗号，正耀武扬威地从那些窝棚前走过。他们随意地踢翻一个灾民用来乞讨的破碗，又从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怀中，抢走了他最后半块黑饼，然后在一片敢怒不敢言的沉默中，扬长而去。

他们的行为，与之前遇到的那些悍匪，别无二致。

然而，就在不久之后，她们又在另一处山坳里，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几个同样穿着无为道服饰、却将面容用黑布蒙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正提着几个沉甸甸的布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另一片灾民聚集的窝棚区。

他们没有声张，只是将布袋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个尚有余温的、由粗粮和野菜混合制成的饼子，飞快地塞到那些早已饿得奄奄一息的老弱妇孺手中，然后便立刻转身，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像是一群在黑夜中行动的影子。

唐雪和碧灵看着眼前这副景象，都陷入了沉默。

“看来，”碧灵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这个无为道，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有趣一些。这里面，似乎不止一种声音啊。”

唐雪没有说话，但她的心中，却再次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或许……

那个少女，真的和那些堕落的饿狼，不是一伙的。

就在她们准备继续前行，去寻找那支可以被她们“顶替”的供奉队时，前方，那片正在暗中分发粮食的黑影中，一道熟悉的身影，让她们的脚步，不约而同地顿住了。

那道身影，虽然同样用黑布蒙着脸，但她那瘦弱却坚韧的身形，以及那双即使在昏暗中依旧清澈明亮的眼眸，唐雪和碧灵都绝不会认错！

正是那日，她们在官道旁遇到的、那个无为道的少女！

她正将最后一个饼子，塞到一个小女孩的手中，然后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做完这一切，她警惕地四下望了一眼，便要带着同伴，迅速撤离。

“等等！”

唐雪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唤住了她。

少女和她的同伴闻声，身体瞬间紧绷，如同受惊的野鹿，反手便抽出了腰间的匕首，一脸警惕地看着从阴影中走出的唐雪和碧灵。

“是你们？”

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才想问你，”碧灵笑吟吟地走上前，她的目光扫过少女手中那个已经空了的布袋，又看了看远处那些正在狼吞虎咽的灾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调侃，“大名鼎鼎的无为道，救济灾民，怎么还要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少女的脸色微微一变，握着匕首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几分。她看着碧灵，眼神中充满了戒备与敌意。

“这与你们无关。”她冷冷地说道。

“哦？是吗？”碧灵却不依不-饶，她上前一步，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如同野兽般的光芒。

她压低声音，用一种只有她们三人能听到的、如同魔鬼私语般的语调，缓缓开口：

“那……如果我告诉你，就在前几日夜里，一个叫刘三的山羊胡子，带着他手下十几个所谓的‘灾民’，袭击了一队在黑石渡避风沙的僧人呢？”

少女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骇然的神色！

“你……你怎么会知道？！”

刘三，正是另一支队伍中，负责外出“搜集”物资的小头目之一！而黑石渡，也确实是那些人经常活动劫掠的地点！

碧灵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一个天使般甜美、却又充满了致命诱惑的笑容。

“我不仅知道他，”她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也更加危险，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我还知道，他和他手下那十几个人，现在，都已经变成黄土路上，那些无人收敛的枯骨之一了。”

“——是我们杀的。”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少女的心上！她握着匕首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无害、却说出最恐怖话语的妖媚女子，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与一丝深藏的恐惧。

“所以，小姑娘，”碧灵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妖异，“你想不想和我们做一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