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锁蛊 第44章 问心一剑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利剑般，聚焦在了主礼台上的叶问卿身上。

他被架在了火上。

承认，就等于自认窝藏钦犯，藏剑山庄百年清誉毁于一旦，并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否认并交人，就等于向幽冥府低头，不仅之前的布局前功尽弃，更会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整个演武场，数千人的目光，都在等待着这位藏剑掌事，做出那个将决定山庄命运的抉择。

残月的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胜券在握的笑容。她很享受这一刻，享受将一个名门正派逼入绝境的快感。

叶问卿的脸色铁青，他紧紧地握着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孤高、不带丝毫感**彩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主礼台的最高处传来，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不必选了。”

众人骇然抬头望去，只见那本已空无一人的庄主之位上，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正是本应早已离去的藏剑山庄庄主——叶清玄。

他依旧是一身华贵的金白长袍，依旧是那副与世隔绝的清冷模样。但此刻，他的手中，却握着一柄剑。

那柄剑，通体漆黑，没有任何光泽，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正是他从未在人前展示过的佩剑——问心。

他没有看台下的任何人，那双忧郁而空洞的眼眸，只是平静地、穿过数百丈的距离，落在了阁楼之上，那两道同样在看着他的身影。

“我藏剑山庄，立派百年，行事自有准则。”叶清玄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我山庄之内，没有朝廷的钦犯，也没有所谓的妖女。”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剑尖遥遥指向了阁楼的方向。

“只有——”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寒刺骨，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审判。

“——该死之人！”

话音未落，他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剑的！

甚至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残月、拓跋野、叶问卿，眼中只看到一道漆黑的、如同撕裂了空间的“线”，在空中一闪而逝！

那不是剑光，也不是剑气！

那是一种超越了速度与形态的、纯粹的剑意！

阁楼之上，唐雪和碧灵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到了极致！她们的身体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大脑也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们只觉得一股冰冷至极、却又没有任何痛感的东西，轻轻地、穿透了她们的胸口。

“噗通。”

“噗通。”

在全场数千道骇然的目光注视下，阁楼之上，那两道刚刚还鲜活无比的身影，竟是连一声惨叫都未曾发出，便双双软倒，从二楼的栏杆处，如同两只折翼的蝴蝶般，坠落下来，重重地摔在了阁楼下方的青石板上，激起两蓬细微的尘土。

鲜血，从她们的身下，缓缓地、无声地洇开，染红了地面。

生机，在瞬间断绝。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叶清玄缓缓收回了手中的问心剑，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那清冷孤高的身影，重新站回了主礼台的最高处，目光淡漠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脸色同样写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的残月身上。

他用那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如同最终的宣判：

“现在，人死了。你们，可以滚了。”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而霸道的一幕，震得魂飞魄散！

谁也无法想象，那位看起来清冷避世、不问俗务的藏剑山庄庄主，竟会如此不讲道理，如此狠厉！一言不合，便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悍然出手，将两名女子当场格杀！

那简直就是屠杀！

残月那张总是冰冷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情绪——那是极致的错愕与一丝计划被彻底打乱的恼怒。她设想过无数种叶问卿的应对方式，或强硬，或妥协，或虚与委蛇，却唯独没有料到，会是叶清玄用这种最蛮横、最直接的方式，一剑将整个棋盘都掀了！

人死了，她所有的指责和施压，都变得毫无意义。她还如何逼迫藏剑山庄？还如何将这潭水搅浑？

就连一向狂傲不羁的拓跋野，此刻也收起了脸上的所有表情，他看着主礼台上那个孤高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忌惮。他自认杀伐果断，但与眼前这个男子相比，自己的那点狠，简直如同小孩子过家家。

主礼台下，叶问卿的身体，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出现了瞬间的僵硬。

他也被自己二哥这石破天惊的一剑，惊得心中一跳！他知道二哥会出手，却没想到他会用如此决绝的方式！

然而，当他的目光叶清玄那双淡漠的眼眸在空中交汇时，他瞬间明白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杀戮的快意，也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而在这份平静之下，叶问卿读懂了一种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才能理解的信号——

“信我，收场。”

叶问卿的心，在这一瞬间，彻底安定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惊涛骇浪，脸上那份属于藏剑掌事的从容与镇定，再次浮现。

他上前一步，面向全场那数千双写满了震惊、恐惧与疑惑的眼睛，用一种带着几分“后怕”与“庆幸”的语气，朗声开口，声音传遍了整个演武场：

“诸位英雄受惊了！”

他先是对着众人团团一揖，以示歉意，随即转身，对着高台之上的叶清玄，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中充满了恰到好处的“解释”与“澄清”：

“方才舍兄出手，实乃事出有因，还望诸位明鉴！”

他的目光转向残月，变得锐利而冰冷：“这位姑娘所言，倒也不全是空穴来风。这两个女子的身份，确实是朝廷的钦犯。我藏剑山庄也是刚刚才得知，她们竟是趁着我山庄上下忙于筹备论剑大会，防御出现疏漏之际，悄然潜入，意图不明！”

“我与舍兄，本正商议着该如何将她们拿下，移交官府，以免惊扰了各位贵客。却不曾想，竟被这位姑娘当众叫破，打草惊蛇！”

叶问卿的脸上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他指着阁楼下那两具“尸体”，声音陡然拔高：

“这两个妖女，眼见行迹败露，竟欲催动奇毒，与我等同归于尽！舍兄为保在场数千位英雄的安危，为免生灵涂炭，才不得不抢先出手，以雷霆之势，将其当场格杀！此乃万不得已之举！”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他不仅将藏剑山庄从“窝藏钦犯”的嫌疑中彻底摘了出来，反而将其塑造成了“发现贼人，为民除害”的英雄形象！而叶清玄那血腥的一剑，也被他巧妙地解释成了“为保护天下英雄而不得不为之”的果决之举！

台下的江湖群雄闻言，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仔细一想，却也觉得不无道理。

“原来是这样！我说藏剑山庄怎会窝藏钦犯！”

“是啊！那两个女魔头，死有余辜！”

“叶庄主杀得好！果断！若真让她们放出毒来，我们这里没一个跑得掉！”

舆论的风向，在叶问卿三言两语之间，便被彻底扭转。

残月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暗骂一声“好狡猾的狐狸”。她知道，自己今日，是彻底栽了。人已死，死无对证。藏剑山庄不仅洗脱了嫌疑，反而还赚足了名声。

她再留在这里，也只是自取其辱。

然而，幽冥府的人，从来没有不战而退的习惯。即便是在最狼狈的时候，也要在敌人心上，啃下一块血肉。

就在众人以为这场风波即将就此平息之时，那已经准备转身离去的残月，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回头，只是用那平直而冰冷的声音，悠悠地开口，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位内力高深的江湖名宿耳中：

“叶庄主好一招‘断腕求生’，好一招‘死无对证’，残月佩服。”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

叶问卿脸色一沉，冷声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觉得，我藏剑山庄还需要用这种手段，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是不是，叶掌事心里比谁都清楚。”残月缓缓地转过身，那双淡漠的、如同琉璃般的眼眸，穿过人群，直直地看向叶问卿，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只是，我有些好奇，”她的声音变得如同鬼魅私语，充满了恶毒的意味，“叶庄主今日能为‘山庄清誉’，一剑杀了两个‘潜入的贼人’。那么二十年前，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大哥叶明轩，为了一个唐门的女人惨死，却无动于衷，又是为了什么呢？”

“轰——！”

这句话，比之前任何的指责都更加恶毒，更加诛心！

叶问卿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张总是温润如玉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一股无法抑制的、冰冷的杀气，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你找死！”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残月却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他那恐怖的杀气，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诡异，“死人，确实是无法开口说话了。但可惜啊……”

她顿了顿，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叶问卿，一字一顿地说道：

“……她们从紫宸司偷出来的那份‘东西’，可还留着呢。”

“那上面记载的东西，可比这两个女人的性命，要有趣多了。叶掌事，你说对吗？”

说完这句话，残月不再有任何停留。

她发出一阵低低的、如同夜枭般的轻笑，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融入了人群的阴影之中，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句充满了无尽恶意与威胁的话语，在每个人的心头回荡。

叶问卿站在主礼台上，身体微微颤抖，脸色铁青。他死死地盯着残月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滔天的怒火与一丝深藏的忌惮。

他知道，残月最后那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在场所有对当年旧事有所耳闻的人听的。

幽冥府，并没有因为这两个人的“死”而善罢甘休。

他们，已经将目标，对准了那份密报！

叶清玄看着残月离去的背影，那双淡漠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讽。他对着台下的叶问卿，再次微微颔首，随即，他的身影便如同青烟般，再次从主礼台上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叶问卿心中了然，立刻强行压下心中所有的情绪，恢复了藏剑掌事的威严。他高声对众人道：“出了这等变故，扰了诸位的雅兴，实乃我藏剑山庄招待不周！来人！”

“将那两具尸身，用石灰好生处置了，莫要让其毒血污了山庄的清净之地！”

“另外，传我号令，今夜，我藏剑山庄于映月湖畔大开流水席，以赔罪之心，款待天下英雄！”

一场足以颠覆整个论剑大会的滔天风波，就这样被叶氏兄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联手化解于无形。但所有人都知道，残月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像一根毒刺，已经深深地扎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这场戏，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