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被压缩到了极致。
茶铺方向那微弱而悲鸣的笛声,如同利刃般一下下割在唐雪的心上,每微弱一分,她丹田内的刺痛和那股来自远方的绝望感便加剧一分。
她知道,碧灵快撑不住了。
而眼前,石莽那如同山岳般的身影,却死死地挡住了她唯一的去路。他的双拳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古铜色光泽,显然是将某种外家硬功催发到了极致,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狞笑,似乎很享受唐雪此刻的焦急与愤怒。
“滚——开!”
唐雪的喉咙深处,第一次发出了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那声音沙哑、尖锐,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那双总是清冷如霜的凤眸,此刻已被浓重的血丝所占据,往日的冷静与克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燃尽一切的、偏执的怒火!
她竟主动迎着石莽冲了上去!这完全违背了唐门弟子对敌时“拉开距离,以巧制胜”的准则!
“来得好!”石莽见状,眼中凶光大盛,不闪不避,一记刚猛无匹的直拳,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直捣唐雪的面门!
面对这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拳,唐雪不闪不躲,左手猛地一扬!
“嗤——!”
并非暗器,而是一捧刺鼻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石灰毒粉!这是唐门弟子用来应对近身突袭的保命手段,歹毒却有效!
石莽显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清丽绝伦的女子,手段竟会如此泼辣!他急忙偏头闭眼,挥袖格挡,但那股灼热刺痛的感觉还是让他眼前一花,攻势也为之一滞。
就是现在!
唐雪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身形如鬼魅般从他身侧滑过,手中的匕首不再是坚硬的上半身,而是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狠狠地划向了石莽的大腿!
“噗嗤!”
鲜血迸现!
石莽吃痛,发出一声怒吼,反手一肘便向唐雪的后心砸去!
唐雪强忍着手掌伤口传来的剧痛和体内翻涌的气血,硬生生受了这一击,只觉得喉咙一甜,一口鲜血涌上,却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她借着这股力道,向前一个翻滚,与石莽再次拉开了数尺距离。
石莽捂着鲜血淋漓的大腿,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清冷的女人,动起手来竟如此狠辣,招招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唐雪却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她踉跄着站稳身体,那张因失血和剧痛而惨白如纸的脸上,却绽开了一个诡异而疯狂的笑容。她手中的千机匣,在这一刻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一个造型奇特、如同金属莲花般的机括部件被她猛地从匣中抽出,狠狠地掷向了她与石莽之间的空地上!
那金属莲花在落地的瞬间,便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展开,无数细小的孔洞如同妖异的眼睛,对准了四面八方!
石莽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虽然不认得这具体是什么东西,但唐门机关的赫赫凶名早已传遍江湖!他怒吼一声,本能地想向后急退,但唐雪掷出的时机和位置太过刁钻,恰好卡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且腿部受伤难以快速移动的瞬间!
“起!”
唐雪口中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同时,她不退反进,竟是猛地矮身,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着地面,同时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手中的匕首掷向石莽的脚踝,以此来干扰他最后的闪避!
下一刻,那朵绽放的金属莲花,核心处的机括猛然收缩!
“咻咻咻咻咻咻——!”
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没有死角!
数以百计的、淬着见血封喉剧毒的细密钢针,如同炸开的蒲公英,又如盛放的死亡之花,以一种无差别、无死角的疯狂姿态,向着四周每一个角落爆射而出!
这根本不是寻常的对敌招式,而是一种同归于尽的陷阱!“天女散花”在唐门中,通常是被作为预设陷阱使用,布下后,使用者必须立刻远遁,等待敌人误入其中。像唐雪这样,在近身搏斗中,将自己也置于攻击范围之内强行发动的,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疯子行径!
“叮叮叮叮叮——!”
石莽怒吼连连,双臂肌肉瞬间坟起,如同两块坚硬的磐石,舞得密不透风,试图在身前构建一道绝对的防御屏障!暴雨般的金属撞击声连成一片,火星四溅!
然而,人力有时而穷!即便他的横练功夫再强,也无法挡住这如同惊涛骇浪般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差别攻击!
“噗!噗!噗!”
数枚钢针穿透了他防御的间隙,深深地扎入了他的肩头、胸口和小腹!更有几枚刁钻的毒针,从他意想不到的角度,射入了他的后背和腿弯!剧毒在瞬间发作,让他眼前一黑,动作也为之一僵!
而唐雪,虽然凭借着对“天女散花”攻击范围和死角的精准计算,以及紧贴地面的姿势,避开了大部分的毒针,但她的后背和手臂,也依旧被几枚飞溅的钢针划破,火辣辣的刺痛感和一丝麻痹感瞬间传来!
她强忍着伤痛,看着眼前因中毒而动作迟缓的石莽,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正欲再次欺身而上,给予其致命一击!
然而,石莽毕竟是五毒教叛教势力中的年轻一代精锐,战斗经验何其丰富!就在中毒的瞬间,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竟是硬生生用胸口的肌肉夹住了那几枚毒针,不顾剧毒的侵蚀,强行扭动身体,避开了心脏要害!
唐雪的突袭,因为自身也中了毒,动作慢了一线,手中的匕首只来得及在他的肋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滚开!”石莽怒吼着,一记蕴含着暴怒与剧痛的铁肘,狠狠地砸在了唐雪的肩头!
“咔嚓!”一声脆响!
唐雪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肩胛骨仿佛瞬间碎裂,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数丈之外的泥地里,手中的匕首也脱手而出。
“噗——!”
她再也压抑不住,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土地。
“疯子……你他妈的真是个疯子!”石莽捂着自己肋下深可见骨的伤口,又看了看身上那些不断渗出黑血的针孔,感受着体内不断蔓延的剧毒和麻痹感,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从未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打法!这个女人,仿佛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她的每一次攻击,都是为了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他知道,自己虽然重创了对方,但自身也中了唐门的剧毒,若是再纠缠下去,自己也必死无疑!
唐雪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断裂的肩骨和体内翻涌的气血,让她连抬起手臂都做不到。她只能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她已经……拼尽了全力。
石莽看着唐雪那副摇摇欲坠却依旧试图站起来的模样,看着她那双在模糊视线中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凤眸,心中竟没来由地生出了一丝寒意。
他再也不想和这个疯女人打下去了。
“算你狠!”石莽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血沫,目光怨毒地看了一眼唐雪,又看了一眼远处那已经声息渐弱的茶铺方向,最终还是不甘地选择了撤退。他捂着伤口,一瘸一拐地、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他必须立刻回去找乌骨刹长老解毒!
溪边,终于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唐雪单膝跪在泥地里,从手掌、肩头、以及嘴角渗出的鲜血,一滴滴地落在身下湿润的土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剧痛如同潮水般一**冲击着她的神智,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听着远处那已经彻底消失的、属于碧灵的笛声,心中涌起的,不是击退强敌的庆幸,而是更深、更沉的绝望。
笛声消失了!
丹田内的缠魂蛊仿佛感受到了宿主的虚弱,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啃噬着她的经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那股与碧灵之间诡异的情绪连接,此刻也变得微弱不堪,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仿佛预示着最坏的结局。
不……
不行……
那个妖女……还不能死!
唐雪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她用那只尚未受伤的手臂,死死地撑住地面,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地陷入了泥土之中。
她想起了碧灵在小巷中不顾一切扑向自己的身影,想起了她虚弱地躺在床上,用一种近乎自卑的语气说着“麻烦”的样子,想起了她刚才那充满了悲鸣与决绝的笛声……
更重要的是,她想起了唐门上下对此的噤若寒蝉,想起了大伯父唐无影那残疾的双腿,想起了那场被重重迷雾包裹的、关乎唐门荣辱的“金陵密会”!
如果碧灵死了,这一切的线索,就都断了!
“起来……”
唐雪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沙哑的低吼。
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支撑着那具因重伤而不断颤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无比艰难地,试图从泥泞中重新站起来!
每动一下,肩胛骨碎裂的剧痛都让她眼前金星乱冒,但她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任凭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她不能倒下。
至少,现在还不能。
她终于踉跄着,重新站直了身体,虽然每一下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看了一眼石莽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远处那片死寂的、仿佛已经被死亡笼罩的茶铺。她没有丝毫犹豫,拖着那条几乎快要失去知觉的受伤手臂,一瘸一拐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向着茶铺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在泥地上留下一个深浅不一的、混杂着鲜血的脚印。
视线,在模糊与清醒之间不断交替。
但她的目标,却从未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