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锁蛊 第23章 第 23 章

夜色如墨，冰冷的月光被高耸的院墙切割得支离破碎，在紫宸司内投下斑驳陆离的暗影。林默屏住呼吸，凭借着对紫宸司的熟悉，小心翼翼地引领着碧灵和唐雪，在巡逻校尉的灯笼光影交错间，如同三道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穿行。

唐雪的心跳得有些快，并非全然因为逃亡的紧张。她看了一眼身旁那个同样屏息凝神、琥珀色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异样光芒的妖女，又想起了林默那双在决定帮助她们时，于黑暗中闪烁着决然与悲壮光芒的眼睛。

她为何会同意参与这场近乎疯狂的越狱？

仅仅是因为丹田内那只名为“缠魂蛊”的跗骨之蛆，让她不得不暂时屈从于碧灵的意志吗？

不，不全是。

二十年前的金陵，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疑问，如同毒蛇般日夜啃噬着她的内心。唐门门主，她名义上的大伯父唐无影，为何会落得双腿残疾、武功尽失的境地，同时整个唐门上下都对此事三缄其口？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碧灵，这个行事诡异、目的不明的妖女，她口中那所谓的“母亲失踪”、“藏剑山庄”、“金陵密会”，是否真的与当年唐门的变故有所关联？

唐雪不愿意承认，但她心中清楚，碧灵这条线，或许是她目前唯一能触碰到当年真相的途径。她厌恶碧灵的掌控，憎恨她给自己带来的屈辱，但如果能借此机会，查明大伯父残疾的真相，为父亲了却一桩心事，甚至……为唐门洗刷可能存在的污点，那么，暂时的“合作”与“利用”，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接受。

至于碧灵那个所谓的“寻找母亲”，唐雪嗤之以鼻，只当是这妖女蛊惑人心的又一套说辞。但如果这条线索恰好能引向自己想知道的答案，那么顺水推舟，又有何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目光变得更加坚定。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她唐雪，都要闯上一闯！

就在三人即将通过一条通往侧门逃出紫宸司的必经的小道时，一处偏僻的厢房引起了碧灵的注意。那厢房的窗户透着一丝微弱的摇曳烛光，而房门，则虚掩着。

碧灵的视线下意识地扫过那条门缝，在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房间内两侧墙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卷宗、档案和折子，中央一张宽大的书案上，也散落着不少尚未整理的文书。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她轻轻拉扯了一下前方林默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林校尉，那是什么地方？”

林默的精神本就高度紧张，被碧灵这突如其来的一拉，差点惊呼出声。他顺着碧灵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微微一变：“那是……那是秦孤鹤秦大人的班房。秦大人喜静，不常在正堂理事，许多从各处送来的案牍和需要她亲自批阅的密报，都会先送到这里。”

“秦大人的班房？”碧灵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如同黑夜中点燃的火焰，“那就是说，里面会有很多很有趣的东西咯？”

林默的眉头紧紧皱起，他立刻明白了碧灵的想法：“碧灵姑娘，你……你想做什么？！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尽快带你们离开紫宸司！这里太危险了，多待一刻，便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碧灵却摇了摇头，直接打断了林默的话，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林校尉，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这次来到金陵，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就是为了这件事。如果不能查明我娘的下落，找到当年事情的一丝线索，我就算死，也不会瞑目！”

她的眼神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那种为了某个目标可以不顾一切的疯狂，让林默心中一寒，却也生出一丝莫名的……理解。他想起了自己心中那份即将熄灭的理想，或许，这种不顾一切的执着，才是真正活过的证明？

看着碧灵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灼人光芒的琥珀色眼睛，林默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最多半炷香的时间！再晚，我们就真的走不了了！”

“好！”碧灵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她甚至没有征求唐雪的意见，便直接拉住了唐雪的手，动作迅捷地闪身躲进了那间虚掩着房门的偏房之内，“麻烦唐姐姐帮我一起找咯！”

唐雪被她拉得一个趔趄，心中暗骂这妖女行事总是如此不顾后果。但此刻，她却并没有立刻甩开碧灵的手，也没有出言反对。因为，在她心中，同样也有一团迷雾需要驱散。如果这里真的存放着秦孤鹤的重要案牍，或许……或许真的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于是，两人悄悄潜入房内，开始在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中飞快地翻找起来。碧灵的手指在那些泛黄的纸张上灵活地跳动着，目光锐利而专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与“苗疆”、“五毒教”、“藏剑山庄”或“二十年前旧案”相关的字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中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然而，那些被标记为“陈年旧档”的卷宗，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地方琐事，或者早已尘封的悬案，丝毫没有她们想要的线索。碧灵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焦急之色也越来越浓。

就在林默在门外用极低的声音第二次催促她们离开的时候，碧灵的目光突然被书案角落一份尚未拆封的、用火漆印着“紫宸司·绝密”字样的信件所吸引。

那信封的材质和封印的规制，都显示着其非同一般的等级。

碧灵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一定有重要的东西！

鬼使神差般，她完全忘记了时间的限制和潜在的危险，从发间抽出一枚细长的银簪，小心翼翼地挑开了那层火漆封印。她屏住呼吸，将里面的信纸抽出，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快速地浏览起来。

只看了几行，碧灵的瞳孔便猛地一缩，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呼出声。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看到了什么？！河北道节度使呼延烈大肆扩招兵马，且与北狄勾结，囤积粮草军械，图谋不轨……

这……这分明是一份关于边将意图谋反的绝密军情！

与此同时，金陵城另一处，一辆低调的黑色马车正缓缓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

车厢内，谢玄正与一位不速之客对坐品茗。

来人正是“恰好”因“急事”离开紫宸司的掌镜使——秦孤鹤。

谢玄亲自为她斟了一杯雨前龙井，茶香清冽，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脸上那份总是云淡风轻的表情：“秦掌镜深夜到访，可是司内又出了什么棘手的案子？”

秦孤鹤接过茶杯，指尖的温度透过微烫的杯壁传来。她轻抿了一口茶水，目光平静地看着谢玄，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大人说笑了。若非谢大人‘特意’嘱咐，下官又岂敢在这更深露重之时，前来叨扰大人清净？”

“哦？”谢玄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帘低垂，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本官何曾嘱咐过秦掌镜什么？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秦孤鹤也不恼，只是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小几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直视着谢玄，缓缓开口：“谢大人当真要与下官打这个哑谜吗？大人让下官今夜务必将那份从河北道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莫非不是另有深意？算算时间，那两个被‘软禁’在静思苑的小丫头，此刻……应该已经‘发现’了吧？”

谢玄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给自己续上了一杯茶水，却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车厢内的寂静，如同拉满的弓弦。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令人窒息的寂静终于被秦孤鹤再次打破，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凝重：“幽冥府？”

“他们的手，最近伸得太长了。”谢玄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他没有否认。

“大人还是怀疑……赵相？”秦孤鹤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惊疑。扳倒一位当朝宰相，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办案，而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政治风暴。

谢玄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目光幽深地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就算不是他本人，也一定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那只老狐狸，尾巴掩藏得太好了，寻常手段，根本抓不住。”

秦孤鹤沉默了。她明白，谢玄大人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沉吟片刻，开口道：“那大人打算……派李雪去处理后续？借口便是那两名女子私自翻阅紫宸司绝密档案，意图窃取机密？”

“就李雪吧。”谢玄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她心思活络，手段也多，不像霓裳那般容易打草惊蛇。而且，她也知道，什么鱼该放，什么鱼该收网。”

他顿了顿，语气似乎随意，却又带着深意：“至于那两个小丫头，就让李雪‘送’她们出京，往南边去吧。江南是个好地方啊。”

秦孤鹤的瞳孔微微一缩，她立刻明白了谢玄的真正意图，声音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深深的忧虑：“大人！江南是相爷的根基所在！您将这两个丫头——这两个怀揣着‘惊天秘密’的火种——直接扔过去，万一真的在那边激起了滔天巨浪，恐怕……连我们紫宸司也未必能轻易收拾局面！”

谢玄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杯中那几片上下沉浮的茶叶，仿佛在看一盘复杂的棋局。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然：

“正因为是他的根基，所以才要去。”

“只有在他的老巢里放一把火，才能看到他到底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也只有让他感到真正的痛，他那只藏在暗处、操控着幽冥府的手，才会伸出来，露出破绽。”

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穿透了氤氲的茶气，直直地看向秦孤鹤，声音中带着一种沉重的、属于掌棋者的孤独与冷酷：

“孤鹤，你只需记住，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只是那些江湖上的杀手。真正能蛀空大-虞这棵参天大树的，是那些盘踞在树心里的蛀虫。若不将这蛀虫挖出来，再华丽的枝叶，也终有倾覆的一日。”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至于那两个小丫头……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就在这时，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便是一道略显慌乱、气喘吁吁的男声隔着车帘禀报道：

“启禀谢大人！大事不好！静思苑那两名女囚外逃了！并且……并且她们似乎闯入了秦大人的班房，司内可能有重要情报泄露！”

谢玄闻言，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