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锁蛊 第2章 画舫混战

五更天的梆子声响起，唐雪从一张发霉的草席上坐了起来，昨天和碧灵的第一次交手，她知道望江楼已经不安全了，索性直接翻窗离开，在运河旁找到了这家专门接待纤夫苦力的便宜客栈，在马厩找店家要了张草席睡下。

伴随着月光，唐雪从自己的包裹的最底下翻出一件满是补丁且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换上，然后从草席下翻出一块乌黑坚硬的馊面饼，那是她从一个灾民手上买来的，当时赤足少女捧着半块饼跪在泥地里，母亲的尸体漂在三丈外的河面，苍蝇正往她溃烂的眼窝里钻。“给我。“唐雪蹲下身。少女抬头的瞬间，她往对方掌心塞了锭碎银——足够买十车这样的糙饼，却换不来那个曾经温暖的身躯。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唐雪已经蹲在了马府附近的巷口，此时的她除了之前的伪装，还拿了一根草绳缠在自己的腰上，甚至还去运河里面泡了一会儿，粘腻的头发紧贴头皮，脸上也抹上了河岸的淤泥。河南道去年旱灾，今年开春又遇蝗灾，唐雪这副打扮，混在涌入扬州的灾民当中毫不起眼。

日上三竿，砖石被烈日晒得发烫，唐雪看着进进出出的家丁和侍女，耐心等待着自己的“猎物”，昨天碧灵假扮小翠潜入马府，目的绝不仅仅是想给自己来个“惊喜”，她一定还有其他的计划，而马府之中，人多眼杂，万一伤及无辜，那也是唐雪不愿意看到的。皇天不负有心人，日头西斜，马府的大门打开，马千九肥硕的身躯，强行挤上了一架马车，他身后跟着几个护院，而在那中间，赫然出现了那道浅绿色的身影。

唐雪精神一振，拿着自己的破碗，混入了看热闹的人群之中，马车七拐八拐，很快便驶向了一家名为永盛粮行的商铺，那几名护院强行驱赶了人群，只剩下马千九自己进入了粮行，唐雪见此，悄悄退到了人群后面，来到永盛粮行的后墙翻了进去。

悄悄摸到窗户底下，马千九的声音透过窗户传了出来：“姓赵的，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把粮食卖给我，信不信我让你家的粮行在扬州开不下去。”随后便是一道坚定的声音响起：“马千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现在灾民越来越多，朝廷明令禁止哄抬粮价，你还想趁机屯粮？你再来几次都没用，大不了我这个粮行倒闭，我把粮食送人。”“赵某人好大义，真以为我马某朝中无人……”

此时一道悦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好听吗？”唐雪寒毛乍起，直接往前翻滚的同时把手中的碗砸向背后。

千机匣来不及组装，她直接抽出一支弩箭握在手中，看清背后来人，果然是碧灵，她依旧身穿那是浅绿色的侍女长裙。笑眯眯的把玩着破碗：“唐姐姐反应真快，就是下次听窗户的时候注意下窗台哦。我的小宝贝儿你都没看到。”唐雪抬起左手一看，一只微小的甲虫尸体粘在她的指尖，暗骂自己大意，明知道对方出身苗疆，却连这个都没注意到。

但是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碧灵既然已经现身，那绝不能和第一次一样让她跑了。玉手往前一甩，数枚闪烁着寒光透骨钉以讯雷疾不掩耳之势袭向碧灵的面门，而她本人则往后退去想要组装千机匣，为了伪装特意把千机匣拆解藏在身上，此时却反而成了她的阻碍。

碧灵也丝毫不慌，手腕一抬，瞬间发出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而那几枚透骨钉也被悉数挡下，仔细一看，从她手腕处飞出的居然是一些乌黑的小甲虫，而碧灵在挡下这波攻击之后，也瞬间起身压上，唐家堡的千机匣向来以远程打击闻名，所以她是绝对不能让唐雪把千机匣组装好的。

她掏出自己的虫笛，却没有吹响，而是当作短剑直刺唐雪的面门，而唐雪也反应迅速，直接用手上的弩箭刺向碧灵的手腕，见此只得收回手臂，向下扣住袭来的箭尖，就这样，两人拿着各自的“短剑”连拼数十下。

唐雪侧身躲过虫笛，旋即她注意到碧灵脸上怪异的笑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那虫笛表面闪过一道诡异的流光，随即一条翠绿色的小蛇飞出，直接扑到了唐雪的腰间，还不等她反应，直接一口咬了下去，唐雪吃痛扯下毒蛇甩掉，但是很明显已经晚了，瞬间一道酥麻感从腰腹传遍全身。

碧灵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踉踉跄跄的人影，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快步走上前，想要给唐雪最后一击，谁知只听脚下吧嗒一声，唐雪抬起头，哪有什么中毒的样子，而碧灵的脚下，一颗金属小圆球被弹到半空，外壳破裂，数十枚钢针呈扇形爆射出来，碧灵旋身甩袖，那些乌黑的甲虫四处飞舞，甲虫的振翅声和钢针被击落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唐雪还是明锐的捕捉到了一声细微的布匹的撕裂声。

“中了！”唐雪心中一喜，这万象机括不愧是千机匣的核心组件，即使单独使用，依旧威力无穷，不枉她刚刚假意中毒，引诱碧灵上钩，而那条小蛇，只咬中她塞在腰间的那半张面饼。

终于，万象机括终于把钢针发射完毕，落回了泥土之中，而外面，也传来一阵阵嘈杂声，看来她们俩刚刚的打斗已经被屋内的人听到了。碧灵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而她的脚下，密密麻麻的全是漆黑的虫尸，她看着自己身上的几处擦伤，尽管有几根角度刁钻的钢针刺入了皮肤，但她依旧像个没事人一般：“唐姐姐真厉害，不过看来是有人来了，我们下次再玩吧。”唐雪见万象机括只留下了那几道皮外伤，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再一听这话，心念电转间，数枚铁蒺藜已经脱手而出，身形也如离弦之箭般扑向碧灵。

碧灵轻笑一声，躲开暗器，将虫笛放在嘴巴轻轻一吹，唐雪的传来阵阵腥臭，刚刚被甩飞的毒蛇再次扑了过来，唐雪不得不回头抵挡，而碧灵也趁此机会，跳上了矮墙：“那唐姐姐拜拜咯，我还是喜欢你白白净净的样子。”说着，一阵翠绿色的香粉散开，她也跳下矮墙消失不见。

等到绿烟散去，街巷之中，哪还有碧灵的身影，唐雪紧咬下唇，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让碧灵跑了的时候，一道若有若无的香气缠绕住了她的鼻尖，这股香气在碧灵身上闻到过！但是下一秒唐雪就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上次碧灵在望江楼逃脱之后，把自己的尾巴处理的干干净净，这次就算受伤，但也不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

尽管满腹狐疑，但是任务在身，她也只能循着那股香气，在人群之中穿梭。

那股若有若无的异香，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唐雪在迷宫般的扬州街巷中穿行。她心中疑窦丛生，碧灵此举绝非疏漏，倒更像是一个刻意留下的邀请。但箭在弦上，错过了这次，下次想再抓住她可就难了。

香气最终将她引至了扬州城内最为繁华的一处码头。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一艘艘雕梁画栋的画舫悠然游弋于碧波之上，丝竹管弦之声与娇声笑语交织在一起，醉人的脂粉香气弥漫在微湿的空气中，构成了一幅典型的江南水乡夜宴图。

唐雪眉头微蹙，此等烟花之地，最是鱼龙混杂，也最利于藏匿与逃脱。她那身灾民的打扮在此处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

香气的源头，指向了前方不远处一艘尤为华丽的画舫。那画舫三层高，灯火通明，隐约可见其上人影绰绰，笑语喧哗。

唐雪足尖一点，身形如轻燕般掠过几艘靠岸的小船，悄无声息地攀上了画舫的船舷。她动作迅捷而隐蔽，几个起落便来到了画舫的二层。

月光如水，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就在画舫的船头，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坐在船头。

碧灵依旧是那身浅绿色的侍女长裙，只是解开了发髻，长发如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的脚丫在碧波上晃悠。她手中持着那支翠玉虫笛，正放在唇边，悠扬而诡异的笛声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与画舫上的靡靡之音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片夜色。

在她脚边，似乎匍匐着一些细小的黑影，随着笛声的节奏微微颤动。

“唐姐姐，你可让我好等。”碧灵放下虫笛，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招牌式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月光下，她琥珀色的瞳孔更反射出了几分妖异的美感。

唐雪没有答话，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定着碧灵。她能感觉到，碧灵身上的气息比之前在巷战时更加凝练，似乎并无半分力竭之态。

“这运河上的夜景不错吧？我特意为你选的好地方。”碧灵伸了个懒腰，姿态慵懒，仿佛真的是在邀请友人共赏美景。

“你到底想做什么？”唐雪冷声道，右手手指已经暗暗扣住了千机匣的机括。

“我想做什么？”碧灵歪了歪头，嫣然一笑，“自然是想和姐姐多玩一会儿呀。”

话音未落，碧灵手腕一抖，数道乌光自她袖中激射而出，直取唐雪面门！竟是几只形态狰狞的黑色毒蛛，张开的毒牙反射着瘆人的寒光。

唐雪早有防备，身形一矮，避开毒虫的扑击，同时扣下机关，袖箭破空而出，精准地射向碧灵的咽喉！

“叮叮当当！”

碧灵不闪不避，虫笛横于胸前，竟以笛身精准地格挡开那几枚势道凌厉的袖箭。火星四溅，笛身却未损分毫，显然这虫笛并非凡品。

“唐姐姐还是这么直接。”碧灵轻笑一声，足尖在船头一点，身形如柳絮般向后飘飞，竟直接落向了旁边一艘略小一些的游船，那上面宾客满座，歌舞正酣，她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唐雪岂容她再次轻易逃脱，冷哼一声，脚下发力，紧追了上去。

夜风拂过运河，卷起靡靡的脂粉香与酒菜的暖腻。碧灵足尖轻点画舫栏杆，浅绿的裙裾如一抹掠水的柳叶，翩然落向邻近一艘张灯结彩的游船。丝竹管弦骤然一滞，宾客们惊愕的目光中，她已回眸一笑，带着几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唐雪眸光一沉，这些烟花之地的喧嚣最是扰人心神。她足下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破空而出，乌篷船在她脚下微微一晃，便已借力腾空。她不敢在此地动用千机匣中那些威力巨大的机关，唯恐伤及无辜。银光一闪，几枚弩箭破风而出，并非直指碧灵要害，而是精准地封锁在她可能落脚的几个方位，试图压缩她的活动空间。同时，腕间机括轻响，一支精巧的飞爪呼啸着探出，直取碧灵肩头。

碧灵却似背后长了眼睛，腰肢一拧，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弩箭，轻盈地在船篷边缘旋身，如同一只滑不留手的游鱼。她素手轻扬，几点乌光闪过，竟是数只指甲盖大小的墨色甲虫，振翅发出嗡嗡低鸣，直扑唐雪面门。同时，袖中似有若无的淡粉色香雾弥漫开来，带着一股奇异的甜腻。

唐雪屏息凝神，手腕疾抖，飞爪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将那几只毒虫击落水中，溅起细小的水花。她对碧灵这些层出不穷的苗疆手段已有了几分警惕，脚下却毫不停歇，借着船夫撑篙的竹竿借力一点，再次拉近距离。

最初，画舫上的游客们还以为是哪家豪门请来的江湖艺人，在表演助兴。直到一支被碧灵巧妙引偏的弩箭，“噗”的一声，没入一名锦衣公子的臂膀，鲜血瞬间染红了华贵的衣衫。刹那间，优雅的乐声化为刺耳的尖叫，美酒佳肴倾翻一地。人群如受惊的鱼群般四散奔逃，小船互相碰撞，船夫的呼喝声、女眷的哭喊声、落水声此起彼伏，整个水面彻底化作一锅沸粥。

“啧！”唐雪心中一紧，瞥了眼那受伤的公子，歉意一闪而逝。她深知此刻任何迟疑都会让碧灵彻底遁入这片混乱。这突如其来的骚乱，反而成了碧灵绝佳的掩护。

果然，那抹浅绿的身影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更显游刃有余。她时而踩着倾覆的桌椅，时而借着慌乱船夫的肩头一点，身形飘忽不定，如同穿花绕柳的精灵。唐雪咬紧牙关，将唐门轻功《惊鸿步》施展到极致，足尖在晃动的船板、漂浮的杂物上疾点，每一步都计算得精准无比。她的轻功不如碧灵那般空灵飘逸，却胜在沉稳扎实，如附骨之疽，任凭碧灵如何闪转腾挪，始终保持在能以暗器威胁的范围之内，不曾被彻底甩脱。

月光下，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在鳞次栉比的画舫顶上、在波光粼粼的水面边缘飞掠。唐雪手中的弩箭不断射出，或逼迫碧灵转向，或打断她试图隐匿的动作。而碧灵则不时回眸一笑，抛出几只闪烁着幽光的毒蝎，或是扬手洒出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七彩粉末，逼得唐雪不得不暂缓攻势，小心应对。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在这你来我往的攻防与追逐中，时而拉近，时而又被巧妙地拉开。

但追逐片刻后，她渐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那个碧灵好像在引导着她前往什么地方，难道前方有什么陷阱？还是她想将自己引到某个特定的地点？

唐雪眼神一凛，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停歇，反而攻势更急了几分，似乎想打乱碧灵的节奏。同时，她暗中将千机匣调整到一种更容易激发大范围攻击的模式，以防不测。

又追逐了片刻，前方果然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只有零星几艘小船停泊，岸边则是茂密的柳树林，月光下影影绰绰，显得格外幽深。

碧灵轻盈地落在一艘无人小舟的船头，这次她没有再逃，而是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追来的唐雪。

“唐姐姐，跟了我这么久，不累吗？”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不如我给你介绍一个好玩的地方？”

唐雪停在另一艘小船上，与碧灵隔着数丈水面遥遥相对。直接举起千机匣对准了碧灵的眉心：“没兴趣。”说着便要按下机括。

“唐姐姐真的不想知道那个马千九都把收来的粮食放在哪儿了吗？”她似乎没看到匣口的寒光。

“你什么意思？”唐雪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翠绿色的虫笛指向岸边柳林中的黑暗：“前面的柳树林里面有马家秘密买下的一座仓库。马千九这段时间强行收购的粮食应该就放在那里面。”碧灵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唐雪，“姐姐是要继续抓我这个妖女呢，还是潜入那座粮仓，放粮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