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锁蛊 第11章 迟来的杀机

视线转回金陵，万福楼的伙计得了吩咐，殷勤地将四人引至二楼一间临窗的雅间。雅间内陈设清雅，一扇雕花木窗正对着楼下熙攘的街道，既能隔绝部分喧嚣，又能将金陵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落座之后，林默热情地张罗着茶点，又体贴地询问碧灵和唐雪的口味。碧灵则巧笑倩兮，言语间不着痕迹地恭维着周通在京城的经验老道，又对林默的“古道热肠”表示万分感激，几句话便将略显尴尬的气氛烘托得热络了几分。

唐雪依旧沉默不语，将自己藏在斗笠的阴影之下。她端起茶杯，只是浅啜了一口，便不再碰触桌上的任何茶点。缠魂蛊在身，她不敢有丝毫大意，谁知道这妖女会不会在这些看似无害的食物中动什么手脚。她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观察周通和林默的神态，以及碧灵接下来的举动上。

周通呷了口茶，目光看似随意地在碧灵和唐雪身上打量。他对林默口中的“江州府恩惠”将信将疑，更对这两个突然出现的江湖女子抱有职业性的警惕。紫宸司的职责，便是要将一切可能威胁到京城稳定和皇权安全的因素扼杀在萌芽之中。这两个女子，尤其是那个始终带着斗笠、气息内敛却隐隐透着一股凌厉之气的“唐姑娘”，让他感觉有些不寻常。

“碧灵姑娘，”周通放下茶杯，语气平缓地开口，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审视，“方才听林默说，姑娘与令表妹初到金陵，不知是来探亲访友，还是另有要事？”

碧灵闻言，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丝精光。她故作愁苦地轻叹一声：“周大人明察。实不相瞒，我与表妹此来金陵，确实是有一桩心事。家母早年与一位故人失散，多年杳无音讯。前些时日，我们偶然得到一些线索，说那位故人最后出现的地方，可能就在这金陵城中。因此，我们姐妹俩才不远千里，前来寻访，希望能了却家母一桩心愿。”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眼中甚至泛起了一丝水光，仿佛真是一个为寻亲而奔波的孝顺女儿。

唐雪在斗笠下暗自冷哼，这妖女演起苦情戏来，也是信手拈来。只是，她口中的“家母故人”，是否就是她真正要找的人？还是说，这只是她接近紫宸司的又一个幌子？

林默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了同情之色：“原来如此。金陵城虽大，但只要有心，总能找到线索。不知碧灵姑娘可有那位故人的名讳特征？或者最后出现的大致方位？下官在紫宸司，或许能帮姑娘留意一二。”

碧灵眼中立刻闪过一丝喜色，但面上却依旧带着几分犹豫：“哎呀，这……这怎好再麻烦林校尉。此事说来话长，而且年代久远，线索也颇为模糊。我们姐妹俩也是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罢了。”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继续说道：“只是听说紫宸司内，藏有各地历年来的重大事件和失踪人口的卷宗。我……我斗胆想向林大哥打听一下，像我们这种情况，可有查阅相关档案的可能？当然，我们绝不敢奢望查阅什么机密要案，只是想看看那些公开的、关于普通百姓失踪的旧档，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周通和林默的反应。

唐雪心中一凛。这妖女，终于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她的目标，果然是紫宸司的卷宗！

林默闻言，面露难色：“碧灵姑娘，紫宸司的卷宗管理极为严格，即便是寻常的旧档，也非普通人可以随意查阅的。除非……除非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与正在办理的案件相关，或者有上官的特许……”

“失踪人口……重大事件卷宗……苗疆……”周通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摩挲着，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小锤，敲击在他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上。他脑海中，如同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那些被刻意遗忘、被严令禁止的画面与声音，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二十年前，那场震动三大门派的金陵密会，那消失的五毒教主月奴……难道……他猛地抬眼，看向碧灵的眼神中充满了骇然与无法抑制的惊疑。这个女子，她的目的绝不单纯！

他那双锐利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了碧灵，尤其是她浅棕色的，不同于中原女子的眉眼和身上那带着明显苗疆风格的衣裙。

二十年前，他还是紫宸司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但那场由紫宸司亲自出面、召集了唐门、藏剑山庄、五毒教三大江湖顶尖门派掌门人的金陵密会，以及密会后发生的种种巨变，他却是知道一些外人无从得知的内情的！

心脏在胸腔中狂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周通猛地站起身，带翻了手边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官袍，他却恍若未觉。脸色铁青，也顾不上什么官场仪态，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警惕而变得干涩沙哑：“两位姑娘，我和林默尚有紧急公务在身，恕不奉陪，告辞！”

林默被周通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周大哥，这……”

“听我的！走！”周通语气严厉，不容置疑，一把拉起林默的手臂，便要向外走。他心中警铃大作，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刻上报，启动应急方案！绝不能让任何人再触碰当年的禁忌！

碧灵也没想到周通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和不甘。她知道，自己可能问得太急，触动了对方的敏感神经。

寻母心切的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追问：“周大人，可是小女子说错了什么……”

“姑娘还是好自为之吧！”周通冷冷地打断了她，拉着一脸错愕的林默，快步离开了雅间，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雅间内，只剩下碧灵和唐雪两人。

碧灵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她没想到周通的反应会如此剧烈，仿佛自己提及了什么天大的禁忌。她眼睁睁看着周通几乎是拖拽着一脸错愕的林默向外急冲，心中的懊恼与不甘如同翻腾的毒虫般啃噬着她。他最后那一眼，分明是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关于母亲的线索，就差那么一点点……难道又要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在即将触碰到真相的边缘功亏一篑？

“不行！”心中那一股强烈的焦躁攫住了她，碧灵咬了咬下唇，琥珀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顾一切的疯狂。她甚至忘记了身旁还有一个被她控制的唐雪，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身形便如一道翠绿色的闪电般追了出去，口中急切地喊道：“周大人，请留步！小女子并无恶意，只是想……”

唐雪隐藏在斗笠下的眉眼倏然一挑。这妖女，竟会因一个可能的线索而如此失态？难道她在扬州城郊所言，关于寻找母亲云云，并非全是谎言？

心念电转间，唐雪已然做出了判断。碧灵此刻心神大乱，正是她摆脱控制的绝佳时机！丹田处的缠魂蛊依旧传来阵阵隐秘的刺痛，但对自由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她迅速站起身，辨明了与碧灵相反的方向，快步向雅间外走去。她要趁此机会，彻底远离那个反复无常的妖女！

然而，就在她即将迈出雅间门槛，心中刚刚升起一丝逃出生天的庆幸时，一道身影却行色匆匆地从外面转了进来，两人避让不及，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唔……”唐雪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想稳住身形并拉开距离，却听到一个带着几分惊讶和不确定的、略显熟悉的女声在头顶响起：

“凭依？！”

唐雪浑身一震，这个只存在于族谱之上的名字，让她瞬间僵在了原地。唐门之中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屈指可数……她猛地抬起头，看清了眼前女子的容貌，斗笠下的双眸瞬间睁大，失声道：“月姐姐？！”

万福楼外的街道上，人潮依旧川流不息。

碧灵的身影如同一道燃烧的翠焰，在拥挤的人群中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撞。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死死锁定着前方两个仓惶逃窜的玄黑色身影——正是紫宸司的周通和林默。此刻，她平日里的从容与戏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

周通显然是被碧灵这股不要命的追赶势头惊到了，他拉着不明所以的林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挤开人群，专往僻静的小巷里钻，试图甩掉这个在他看来差不多是个“瘟神”的苗疆女子。

“周通！林默！你们给我站住！”碧灵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娇媚婉转，而是带着一丝因急促呼吸而产生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甚至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哀求，“我只问几句话！就几句！关于二十年前五圣教的事情！”

她的喊声尖锐而执着，完全不顾周围路人投来的惊诧目光，此刻她的眼中只有那两个即将消失的背影，那是她追寻了无数个日夜的、可能连接着母亲的唯一线索！

周通心中愈发叫苦不迭，这个女人简直是疯了！他不敢在人多眼杂的地方与她理论，更不敢让她继续喊出那些敏感的字眼。他一咬牙，拉着林默的速度更快，一头扎进了一条狭窄幽深的死胡同。

“呼……呼……”周通倚着斑驳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脸色因急跑和惊惧而显得有些苍白。林默则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周大哥，我们……我们为何要跑？碧灵姑娘她……”

“闭嘴！”周通厉声打断他，眼神警惕地望向巷口，“你懂什么！这个女人，已经快疯了！她打探的事情，沾上了就是死路一条！若是被她缠上，你我小命不保！”

话音未落，一道翠绿色的身影便如旋风般冲到了巷口，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堵住了他们唯一的去路。

正是碧灵。她双手撑着膝盖，急促地喘息着，脸上带着因剧烈奔跑而产生的红晕，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却燃烧着焦灼的火焰，死死地盯着周通。

“周大人！”碧灵的声音因急促而显得有些尖锐，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你告诉我！二十年前，五圣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娘……我娘月奴，她到底是不是和你们紫宸司有关？！”

她几乎是嘶吼出这句话，平日里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都已不重要，她只想知道真相，哪怕只有一点点线索！

周通的心脏因为她直呼其母名讳而狠狠地一抽。月奴！果然是她！这个女子，与当年的五毒教主月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越发肯定，绝不能让她再查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眼神却变得愈发冰冷和坚决：“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疯话！我最后警告你一次，立刻离开金陵！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再打探任何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否则，后果自负！”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带着浓浓的威胁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恐惧。

说完，他不再给碧灵任何开口的机会，一把抓住林默的手臂，沉声道：“我们走！”便要强行从碧灵身旁挤过去。

碧灵下意识地想伸手阻拦，但看到周通那双布满血丝、带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她的眼神，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能感觉到，周通已经处在一种极度紧张和恐惧的状态，如果再逼迫下去，很可能会发生更无法预料的事情。

一丝无力感和苦涩，如同冰冷的毒蛇般缠绕上碧灵的心头。她追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抓到了一点线索的尾巴，却在即将触碰到真相的时候，被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墙狠狠地挡了回来。这种希望在眼前破灭的感觉，让她几乎要崩溃。

周通和林默从她身旁擦肩而过，脚步匆匆地走出了巷口，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仿佛在躲避着什么可怕的瘟疫。

碧灵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巷子里，阳光被两侧高墙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她缓缓垂下手臂，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琥珀色眸子，此刻竟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哀伤与茫然。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翠玉虫笛，泪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视线，一滴滴滚烫地落在冰冷的玉笛上。

“娘……”她无声地哽咽，肩膀微微颤抖。

就在她心神恍惚，被巨大的失落和无助感淹没的刹那——

“咻！咻！咻！”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毫无预兆地从巷子两侧的阴影中爆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