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送客返回,悄无声息地再次立于一旁等候吩咐,仿佛一尊融入背景的雕塑。
裴子衿没有睁眼,薄唇微启,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冷静,如同在签署一份价值亿万的合同:
“王伯。”
“四爷请吩咐。”王伯微微躬身。
“从明天起,公馆内的日常甜品和热饮,常备高品质的手工巧克力系列,要最好的产地,口感需细腻醇厚。告诉厨房,研究几道招牌的川菜,尤其是麻辣水煮鱼,辣椒与花椒的配比要精准,做得地道。”他的指令细致入微,不仅仅是要有,而是要顶尖、要完美。
“是,四爷。”王伯心中微凛,这已远超寻常客人的招待规格。
“还有,”裴子衿继续道,语气不变,“联系花匠。将花园西角那片郁金香清了,全部换上品相最好的红蔷薇,要勤加打理,确保花期连绵。室内日常插花,也多用些红色系花材,按……沉静不俗、莫兰迪调的审美来。”
他甚至特意点出了“莫兰迪”这个关键词,将温子佩提供的喜好,执行得不打半分折扣。
“明白,我立刻去安排。”王伯垂首领命,心中对那位许“先生”在四爷心中的分量,有了全新的、更为具体且惊人的认知。这已不是简单的兴趣,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全方位的占有和投其所好。
吩咐完这些,裴子衿终于缓缓睁开眼。他站起身,迈步走向楼梯,步伐沉稳,没有丝毫犹豫。
他没有去客房打扰那个看似受惊的“少年”,而是径直走向二楼尽头,那间属于他个人的、象征着权力与机密的核心领域——书房。
在推开书房厚重的实木门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似乎极其自然地扫过了走廊另一侧、那扇紧闭的客房房门。
门内,是引发这一切波澜的中心,是他用十亿天价换来的的‘少年’。
门外,是他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世界。
而现在,这两个世界,因为这扇门,因为他的意志,被强行糅合在了一起。
裴子衿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深、极复杂的幽光。那里面有审视,有探究,有势在必得的决心,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脆弱与倔强交织的矛盾所引燃的征服欲。
他裴子衿认定的,从来都不会放手。无论是以何种形式。
“咔哒。”
书房的门轻轻关上,将一切探究的目光与纷杂的思绪,都隔绝在内。门外走廊恢复寂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与此同时,客房内——
许卿站在浴室的落地镜前,冷静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天生的一头红发,如同燃烧的火焰,衬得肤色愈发苍白。这张脸,轮廓精致,眉眼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俊,却又糅合了近乎妖冶的美丽,若非刻意用绷带紧紧束缚住胸口,压抑了那属于女性的、已然开始难以完全遮掩的柔软轮廓,当真是雌雄莫辨,足以迷惑众生。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为了这场戏,她必须付出更多。
她转身,打开浴缸的冷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地涌出,很快便淹没了洁白的缸底,寒意弥漫开来。她面无表情地,一层层解开胸口那束缚了她多年、几乎要融入骨血的绷带。当最后一层棉布落下,镜中映出属于年轻女子的、虽然因常年束缚而略显单薄,却已然曲线初现的身体。
她没有犹豫,踏进冰冷的浴缸,缓缓坐了下去,直至冷水淹没到胸口。
“嘶——”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像无数细密的针,扎进皮肤,刺入骨髓。她控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但她没有起身,反而将身体更沉下去一些,只留下脖颈以上暴露在空气中。
裴子衿……
她在心里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带着冰冷的决绝。
我以自身为赌注,加大筹码。
让我看看,面对一个因你所谓的“保护不周”而生病、脆弱不堪的我,你会怎么办?你的“名正言顺”,你的“体贴入微”,是否能经得起最原始的考验?
这个过程反反复复。因为长年接受严苛训练,她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新陈代谢极快,普通的受凉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达到她想要的效果——一场足以引人怜惜、却又不会真正伤及根本的高烧。她必须一遍又一遍地浸泡在冷水中,挑战身体的极限,计算着时间,忍受着骨髓都快要被冻结的痛苦。
书房内——
裴子衿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前的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他动用了大量资源才查到的,关于“许卿”的资料。
页面简洁,信息寥寥,仿佛被人刻意抹去过一般。
许卿,‘男’,22岁,身高175cm。
下面附着一行小字,是关于身世的简述:出生时父母遭遇车祸,父亲为保护母亲和腹中胎儿当场死亡,母亲被紧急送往医院,却在途中离世。因腹中胎儿已足九月,胎心完好,被紧急剖腹产取出……
这简短的身世,透着一股悲凉的底色。
在“情人”会所见到许卿的第一面,他就明确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被她吸引。那种感觉来得迅猛而直接,超乎了他过往所有的理智与算计。之后他一直在查找她,却如同石沉大海,直到今晚,在那个黄金鸟笼里,以一种他最不愿看到的方式,重逢。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深邃的眸中,晦暗不明。
第二天清早——
王伯按照惯例,在固定时间轻轻敲响了客房的房门,准备询问许卿是否需要早餐,或者有什么别的需求。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王伯耐心等了一会儿,又加重力道敲了敲,依旧一片沉寂。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他想起四爷昨夜郑重的吩咐,不敢怠慢,立刻通过内部通讯请示了裴子衿。
不过片刻,裴子衿便出现在客房门口,他眉头微蹙,直接示意王伯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寻常的、滚烫的气息。
裴子衿大步走到床边,只见许卿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那张昨夜还苍白脆弱的脸,此刻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灼热,原本瑰丽的红发也失去了光泽,黏在汗湿的额角。
他伸出手,手背轻轻贴上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裴子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眸中翻涌起愠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急。
“立刻叫辰龙过来!”他转头对王伯吩咐,声音冷冽如冰。
许卿似乎被惊扰,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看向床边的男人。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随即又无力地闭上眼,仿佛连维持清醒都已耗尽力气。
她虚弱地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浑身像是被拆解重组过一般酸软无力。
终于……成了。
裴子衿看着她这副比昨天在拍卖台上更加破碎的模样,胸口莫名地堵了一下。他弯下腰,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了起来。她的身体轻得超乎想象,隔着被子也能感受到那惊人的热度。
“……”许卿在他怀里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将滚烫的脸颊无意识地贴在他微凉的西装面料上,发出一声近乎呓语的、带着依赖的轻哼。
裴子衿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转身,快步走向主卧的方向,同时对跟上来的王伯沉声道:
“把辰龙直接请到主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