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辗转反侧,尉迟沉香只是一直侧着身,闭着眼睛,可用尽了各种办法,包括小时候嬷嬷教的数羊法,她仍旧没有睡意。
脑海中一个个滑过去的,全是那封信上的字字句句。
——柔安亲览:
展信之时,吾痛心疾首。汝可知,和亲并非儿女情长,是为两国交好......那三皇子既有意于你,透出结亲之意,虽环于莺莺燕燕之间,后宫姬妾成群,对于男子,实属常态。
你身为罗刹王姬,正妃地位无人能改,又何必纠结于此?纵有几分委屈,嫁与皇子,可结两国皇室之好,换边境十年安稳;嫁与朝臣,不过是寻常联姻,于罗刹何益?
......而今,你却因儿女私情,将家国福祉与自身前程尽皆抛却......
母后对你甚是失望,汝好自为之。
没有落款——
她的婚姻大事,她的幸福,原来母后根本不在意,至于她所以为的和亲乃迫不得已的下下策,如今想来,不过是父皇母后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最有利于罗刹的决策罢了。
她越想,越落回到那种悲戚的情绪之中。渐渐,尉迟沉香情不自禁,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一开始还只是默默流着眼泪,可到后头,心中的愁绪又加上刚才莫名的委屈,她心中的大坝决堤了,眼泪汹涌地往外流淌,而躯体也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
不过声响依旧被她控制得极其轻微,熟睡的人一般是听不见的,可坏就坏在,萧寒枫也没有睡着。
他听着身旁人抽泣的声音愈发明显,到最后连床塌都被震得一晃一晃的,心中原还想着不要理会她,眼睛闭了又闭,最后还是臣服了。
萧寒枫慢慢转过了身,实实在在看到尉迟沉香颤动的肩膀,思忖片刻,他还是伸出了手,点了点她的肩侧,顺带放低着声音说:“你......你不用这样难过,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说好了,这不过是假装。”
安静的室内,一点点声音也很清晰。
萧寒枫声音放得很低,但是尉迟沉香听得明明白白,又一想到睡前他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是在哭这个......”她依旧背对着他,说话间声音带着哭过后特有的呛水感,不过肩膀的颤抖慢慢停下来了。
他又自以为是地把事情搞砸了。
刹那,室内暂时没了女子的抽泣声,也没有了男子的说话声,又沉静如海。
没有安静多久,萧寒枫坐了起来,大红色喜被随着他的动作从肩膀滑落至腰间,这下,他可以看见尉迟沉香的侧脸了。
刚想伸手去触碰她的肩膀,想了想,那双小麦色的手悬在半空,最后被他自己收了回去,他局促地捏了捏被角,鼓足了勇气才敢问出口:“若你遇上了难事,可以与我说,我会帮你的。”
“......谁都帮不了。”尉迟沉香转过了身,一见萧寒枫是坐着的,小小惊讶了一下,随后自己也坐起了身。
“那你想和我说说吗?”萧寒枫引诱着她。
尉迟沉香下意识摇了摇头,不出几秒钟,又诚实地点了点头。
在黑暗中清醒了这么久,她早熟悉了周围的环境,眼下隐隐约约看得清萧寒枫的脸颊,尤其他白晃晃的里衣.
她往他那靠近了一些,又犹豫了一阵子才说:“前几日母后给我寄来了一封信。她说......”
尉迟沉香卡在这里,忽然没了声响,一回想起那封信,她又深深感到一阵无望和不解,那是对过去十八年自以为血浓于水的亲情的不解。
前几日?罗刹的来信不是早在接近一个月之前的事了吗?这时的萧寒枫抓住了这个问题,正心生疑惑,刚回神,却发现眼前的她又有了哭泣的迹象。
萧寒枫迟疑着,身体比脑袋先行一步揽过了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抱了,她不会反感的吧?
如他所愿,尉迟沉香没有不适,甚至顺势埋在了他胸口,眼泪一点点润湿了他的衣襟。
她的双手扯着他的腰侧的衣服,那宽松的里衣在她手下,成了收腰样式,也变得皱巴巴的,不过他一点也不在意。
全程,萧寒枫的右手无师自通抚着尉迟沉香的头顶,一下一下,直到她在他胸前哭完了眼泪,她的眼睛干了,而他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我同母后去信说了三皇子一事,她却跟我说,委屈一下便好了,和亲本就是为了两国交好,而非儿女情长......”尉迟沉香说得有些磕磕巴巴。
他从没有看过这封信啊。
五条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会漏了这么重要的事?他默默在心里给五条记上了一笔罪行。
不过他脸上默不作声,只是捏了捏她的肩膀,安慰道:“和亲所为确如你母后所说,只是这些皇子一个比一个奇葩古怪,这怕是她想不到的。”
他再次贬低那些“竞争对手”。
至于三皇子一事,他属实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了,这样的言语由自己的母亲说出口,真是野蛮得可怕!
萧寒枫心底对罗刹人的厌恶再次浮现出来。
“可三皇子一事呢?他们根本不在意我,只是把我当成和亲的工具罢了。”尉迟沉香的情绪有些激动,连说话都不磕磕绊绊了。
“他们不是你,自然做不到放下一切,只替你着想,不过如今我们已然成婚,他们再说什么,都做不得数了。”其实萧寒枫弄错了重点,尉迟沉香真正为之难过的,是在意那一部分。
她听了这番话,点了点头,但心中仍有一个难解的结,就和被绑架那天,萧寒枫解她脚腕上的那个死结一样,紧紧拧在她心里,揪着她每分每秒。
“我一直以为,就算生在复杂的皇室中,母后也还是爱着我,至少是在意我的,可是我没想到......”尉迟沉香依旧揪着他的里衣衣角。
他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况,听她这么说,嘴巴张了又合,仍觉得自己语言苍白无力,于是最后嘴唇轻轻贴上了她的额头,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而后说:“我在意你。”
“要是他们不在意你,那我在意你,这样你会没那么难过吗?日后是我们生活在一起,他们已经在千里之外了。”他苦想许久,说出了他斟酌再三的话。
只见,尉迟沉香重重点了两下头,而后紧紧揽上了他的脖子。
她身上厚重的喜服贴上他的胸膛,压得他顿觉浑身沉闷,但是心底压抑不住地砰砰乱跳。
“你怎么不脱外衣?”半晌,沉默无话,他还是将这个问题问出来了,正好没话找话。
“因为......因为我以为你和三皇子一样,和我成婚只是为了做那种事情。”尉迟沉香松开了绕着他脖颈的手臂,虽低下头但坦诚说。
话音刚落,萧寒枫这边就给出了回答:“要是你不喜那样,我们可以一辈子什么都不做。我发誓——”
他刚要举起右手发誓,就被尉迟沉香伸手拦住了:“你说什么呢?这是不一样的。”
她声音很小,神情间带着淡淡的羞涩,仿佛正在说着一些禁忌的事情。
被她这么一说,换成萧寒枫胡思乱想,红了脸了。
“嗯。”他闷声应道。
人还沉浸在脑海里的蜜糖中,下一秒,尉迟沉香竟牵起了他的手:“这身喜服我快穿了一天了,繁琐至极,你帮我解一下吧?”
他要溺死在蜜糖里了。
——
参加完婚宴的墨无疾与上官眇,没有在冬日的室外停留太久,迅速坐上马车回了府中。
萧府离他们的住处不算远,仅仅隔了几条街道,而就这短短一点时间,上官眇亲眼看见车窗外飘起了细雪。
“下雪了!”她扶着车窗,仔细观赏着窗外飘动的白点,心情激动,言语也欢快了起来。
“炟山没有下过雪么?”墨无疾侧脸朝她看去,只瞥见她的后脑勺。
“炟山低矮,从来没下过雪。”上官眇认认真真地回答,说话间,手伸出了窗外,车窗外细雪茫茫,不多时,她手心上便接了许多雪粒。
看起来绒绒的,但很快就会化成水。
“蜀山常年积雪,不下雪反而是稀奇事。”墨无疾也朝窗外看去,他倚靠着另一口窗,却没有看那一处,而选择远远瞥向上官眇所看的那一扇。
“那你们那里岂不是很少花花草草?我指的是,很鲜艳的花。”上官眇比划着,比划得毫无意义。
“梅花算吗?”墨无疾仔细回想。
“不算。”她转过头来,摇了摇头,身后车窗外的雪景就在她脸旁,衬得她更加白净,配上那一头漆黑的头发,有时让墨无疾联想起某些说书人口中的鬼魅。
“为何不算?”
“因为它是冬天开的。我说的是春天开的。”上官眇临时补充道,理所当然的模样。
“你刚才没说。”墨无疾皱了皱眉,严谨指出。
“我现在说了。”她继续更正完善。
“那样的花在蜀山,确实不常见。”于是最后,墨无疾败下阵来,他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坐得规规矩矩。
说完,上官眇兴致缺缺转回了脑袋,沉默不语看起窗外的飘雪来。
忽然,她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过云怎么样了。”
她心底总有点莫名的担忧在打转。
“不必担心,她的剑术、武功,都仅次于我。”面对上官眇,墨无疾说话总带了点小骄傲,毫不避讳。
殊不知,这个他口中不用担心的人物,将在半夜三更与常祐生一起窜进他的卧室。
同时带去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